屈楊冰潔
屈楊冰潔，1997年生，北京大學中文系本科生。
彩虹之山
他的聲音是變了調的協奏曲
乍一聽奇怪，幸而不妨礙閱讀
“距山頂還有230米，垂直距離”
最後四個字總是令我厥倒
想象一下直角三角形的斜邊
距離一下子拉長，顯得陌生而遙遠
看！他精力充沛，像一隻麋鹿
慄殼，松果，桃花還有古柏樹
把植物的根挖出來分辨其名字
纜車，柺杖，右腿上的護膝
據說地質系的人會拎一隻小鐵錘
鑑定岩石的硬度和種類
拿食指輕叩峭壁上的紫石英
像擊打一架不存在的豎琴
午飯吃水煮魚，湯很酸
父親在冬天鑿開冰窟窿
撒下網，撈起來生吃
那是另一重生活的現實
黑天鵝在水中悠遊
早已忘卻波德萊爾
直立噴泉映出一道薄薄的彩虹
人造噴霧則缺乏此功能，只能製造空洞的
仙境
下山的路比上山難走，因為傾斜
而且磨腳（兩天後你在另一座山上磨壞了鞋）
漫山的白花錯落搖擺，在樹上，都開在彷彿
向陽
的一面
非人工植被的優點
更清晰的照片呼籲單反，無人機有利於攫取
不同角度，我們所無
煙花爆裂時宜在山頂觀望
“你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午夜的黑暗裡，他如是說
蘋果
我想要一個蘋果和一個香瓜
蘋果用來看，香瓜用來吃
我把蘋果放在桌上
等著它一天天腐爛、變黑
最後面目全非
我知道應當在蘋果最美的時候吃掉它
可我對吃蘋果不感興趣
我喜歡的是看它
看著它腐爛
看著它變黑
看著它面目全非
直到死去
直到我把它埋進土壤
期待會長出一棵新的蘋果
香瓜固然香甜
像其他許許多多水果一樣
可我鍾愛蘋果的顏色
紅通通、紅通通、紅通通的
彷彿我親吻過它了一樣
夢裡我確實親吻過它無數次
那圓潤的臉龐會像情人一樣
嬌羞地喃喃低語
醒來我卻沒有辦法吃掉它
只能眼睜睜看著它腐爛
看著它變黑
看著它慢慢變老
它死去後依然很美很美
正如香瓜一直很甜很甜
光陰
太陽和月亮同時升起
又同時落下
你在那裡飲水
像一隻小鹿
所有單細胞的生物分裂增殖
進化得面目全非
一切星辰墜落變成隕石
白馬跳過溪澗
牧童吹響暮歌
你像太陽一樣的年輕
溫柔如月色
印象
頭髮黑黑的，略有些卷
肌膚雪白
櫻唇柔軟，卻並不使人感到親切
想必是不能放在舌尖的緣故
臉是平面的
展成一幅畫
（——像撲克牌裡的K）
在腦海裡無限延伸
這當然是錯覺
唯一有真實觸感的是聲音
沙沙的，像未成熟的西瓜
這有可能也是錯覺
沒有月亮和燭光晚餐
只有試卷、藍色水筆和冗長的聯歡
精緻的面具
掩蓋不了情感缺失帶來的
輕微不適
午夜的時光無法計算
一切都像凝固了的模樣
雲影被拉得無限長
風很靜，月亮對此漠不關心
有名字的湖不美
沒有顏色的朗誦十分無味
十二點已過
我難眠
興許是室友亮燈的緣故
繞著湖走三圈
千縫萬補，拼不出一件完整的嫁衣
千言萬語，道不出一句自我介紹
模具在一開始就支離破碎
更別提控制火候
柔情找不到土壤
溫煦來不及滋長
一切迅疾如雨匆匆來去
浮光掠影，是水面上最深沉的低語
漂浮不定，如斷章殘片般散落在迷濛的記憶裡
而記憶，遙刻在我的眼睛裡
等待有朝一日被喚醒
星與眼
孤獨的眼睛
像寒夜裡的星星
在我的心頭驀地一閃
（那是誰的眼睛？）
扇子似的銀杏葉
一片片，永不間斷地
從枝頭舞向地面
留下一地無聲的嘆息
我拈起一片葉子夾進樹頁
企圖留下一襲金黃的舞衣
比回憶重，比思念輕
一抬頭卻透過那寒夜裡的星星
窺見一雙孤獨的眼睛
比海洋重，比花朵輕
（選自《我聽見了時間：崛起的中國90後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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