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
一起來看……
講述人：上海市女子監獄服刑人員王霞（化名）
1
剛剛，監管民警通知我在明天的“懺悔日”上發言。
一幕幕往事就像幻燈片一樣浮現在腦海：懦弱的母親、吸毒的父親、婚後不久遠遁美國的丈夫，還有那個已被執行死刑的男友和兩個令我魂牽夢繞的雙胞胎兒子……
“求求你，不要再碰那東西了，為了我，也為了這個家……”
啪，一耳光！砰，一拳頭！
很小的時候，雖不明白毒品是什麼，但從母親嘴裡知道父親吸毒，像這種吸毒後的家暴場景在我家早已習以為常，以至於母親身上都是傷，出門不敢穿短袖，也不敢穿裙子。
“媽媽，別哭，我乖，我聽話。”我從小就想著長大後一定要帶母親離開這個家。但令母親無法接受的是我後來居然也走上了父親這條不歸路，還因販毒被捕。
2
那是在我結婚一年後，原本以為自己找到了一位美籍華人，一定會過上王子公主般的幸福生活，沒想到婚後不久丈夫就去了美國，再也沒回來，婚姻上的挫折讓我措手不及。
就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改變我一生的男人，一個讓我既愛又恨的男人，他給了我丈夫所不能給的一切，卻也把我帶進了犯罪的深淵……
從父親那裡，我知道海洛因是毒品，但冰毒，我一開始並不知道也是毒品的一種，等我欲罷不能的時候，一切都遲了。
那天回家，父親鐵青著臉，好像剛剛和母親大吵了一架，但他一看到我進門，上來就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
“誰讓你吸的，是誰？”他吼道。
母親一個勁兒地流眼淚：“我造的什麼孽啊……”
原來他們在我房間裡發現了我的秘密。
“你沒有權力管我，你看看你自己，成天在戒毒所裡進進出出，對我和媽媽公平嗎？”我也對著父親乾嚎。我一邊哭泣，一邊拿了東西奪門而出。
3
再見到母親的時候，是在看守所，那時我因販毒被捕，由於已經有5個月的身孕，警方允許我取保候審，母親是來接我回家的。
孩子如約而至，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兒子，然而我卻常常一邊餵奶一邊哭泣。當時孩子的父親因為販毒在逃，想見也見不著，而我過了短暫的哺乳期後就要被收監，真的無法想象兩個孩子今後怎麼辦？
“你們誰也別想帶走我的女兒。”面對前來收監的民警，父親居然挺出了他那早已被毒品掏空了的身子，擋在了我前面，這是我從沒見過的父親的另一面。
就在我上警車的一剎那，母親和父親分別抱著孩子追了上來。
“囡囡，再看一眼孩子吧。”在民警允許下，我對著孩子的小臉親了又親，捨不得離開。
“我們和孩子會等你回來的。”母親哭喊著。
“爸爸，以後不要再碰毒品了，好嗎？”我擦了擦眼淚，向父親叮囑了一聲，然後掉頭上了警車。
我的案子很快有了結果，法院以販賣毒品罪判處我有期徒刑11年。此後每個月，父親或者母親都會來看我，有時也把孩子帶來。我被捕後，父親居然真的再也沒有碰過毒品。
“他被執行死刑了，是在你收監一個月後被捕的。”一年後，父母終於帶來了他的消息，我原本以為自己會哭，可是我居然一滴淚也沒掉。
5年來，我一直在想，他販賣了那麼多的毒品，傷害過那麼多人、那麼多家庭，這種罪孽是無法用生命去救贖的。而我也一樣，自己家破人亡、骨肉分離尚且不說，之前所作所為也同樣害了別人，而且害得那麼深。
“叫媽媽呀。”隔著會見室的玻璃，母親把話筒湊到孩子嘴邊。
孩子的眼睛撲閃撲閃，卻始終沒有叫出來。
“外婆媽媽，我怕。”他們推開話筒，躲到了母親身後。
我的喉嚨如吞千針般的難受。
4
由於是非婚生子女，落戶成了最大的難題。母親告訴我孩子的戶口已經下來了，接著就可以上幼兒園了。
“你要好好改造，沒有監獄領導和民警的幫助，孩子的戶口還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馬月。”母親再三叮囑我。
每年三八婦女節期間，監獄都會舉行“母愛進大牆”活動，每次見到獄友和母親緊緊擁抱的場面，我都會淚流滿面。
今年的三八節，我見到了母親。
我們也和其他獄友一樣，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母親不停地摩挲著我的頭和後背，就像小時候犯錯了安慰我一樣，久久不能分開。
中午監獄安排我們吃了一頓團圓飯，母親不停地把飯菜撥到我的碗裡，自己幾乎什麼也沒吃。飯後她又剝開橘子，仔細地把核挑掉，然後喂到我嘴裡。她告訴我，在她的記憶中我還是那個乖巧懂事的小女孩。
“兩個孩子跟你小時候一樣，很乖，幼兒園老師非常照顧他們。”母親帶來了孩子的消息。她說，你還年輕，還有機會，一定要好好改造。
我想這就是母愛，一種深深地烙在基因裡的愛。
5
對於母親和孩子，我只有愧疚，還有6年就可以出獄了，我沒有退路，必須徹底改造成為一個合格的母親，成為一個合格的社會人。
或許對於父親來說，他可能也覺得自己沒有退路，所以在他晚年的時候才能如此決絕地遠離毒品……
這就是我的懺悔，我和父親的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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