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米——文

透明的米——文/潢川县 潘新日

米,是脱光衣服的稻,养活了天下人。

米是好东西。我父亲时常端着碗感叹。他这辈子经历的饥饿太多了,看见米,就看见了亲人。

我上学时,家里每星期给我6斤米作为伙食,菜金也在里面。不够吃,我就从家里用罐头瓶带咸萝卜干和炒熟的萝卜叶子下饭。

学校的食堂一并排放着十几个装满大米饭的大木桶,米粒一个个晶莹剔透,远远就可以闻到米香,这种诱人的香味一直伴随着我的整个中学时代。真的很羡慕那些和打饭师傅有亲戚关系的同学,只要他们的手少抖一下,就会多盛好多米。饿,带着响声,把体内掏成空壳。吃饱,是年少时最大的奢望。

河水浇灌的水稻总是那么的饱满,金黄,米质上乘,入口香甜,带着人情味。村子里,大人吃饭,哪家小孩的碗空着,两个筷子一拨,就可以让小孩吃饱。外乡人讨饭,大人用手在缸底一抓,一把白花花的米就递了过去。都困难,相互接济一下是最陌生的爱。

天底下有多少米,地底下有多少人。

米,是人间的仙丹,养活了地球。人类有了米,就有了骨气和辉煌。古人不为三斗米折腰,今人更为五斗米狂生。人,吃的是米,挺出来的是傲骨,每个民族都被米护佑,每个民族都被米养成不屈。米的性格很软,但它能用养分搭建起人的骨骼。

超市里摆着的白花花的大米产至各地,有集体亮相的味道。每次从它身边经过,都会忍不住上手摸摸,粮食的丰满有踏实的感觉,心里的热爱和米一样明亮着。

米的一生是穿越整个夏季的。热,让它们更加丰盈。父亲择稻种,一粒一粒地挑。他把最好的稻子当成来年的种,那里面有他的汗水和饱满的真情。父亲简直就是庄稼的时令,开春的水还是冷的,他就赤脚下到苗床田里,一遍一遍,把稀泥平的像镜子一样光滑。他心疼稻种,给它们安一个最好的窝。

稻芽一直起身子,父亲的腰就弯了下去,他在眼尖着找秧苗里的野草。苗床肥,野草偷吃了养料,长得飞快,如不尽早拔掉,它们就会吃掉秧苗。

我不喜欢插秧,腰都弯断了,还不见功。父亲不,他能坚持下来,秧苗捏在手里,心里已经看到了明亮的米。这是信念,也是希望。多年后,我终于明白,父亲直不起腰,是他一直对米保持恭敬的表现,劳损永远保持了劳动的姿势。

米在水里养大。水是米的同胞姐妹。分蘖、抽穗、扬花,米每成长一步,父亲的头发就白一根。我甚至怀疑,父亲的头发可是米的根系。父亲老了,那些包着米的稻子也老了,都勾着头,在田埂上打瞌睡。乡下,有稻子生长的地方才是鱼米之乡。米,喂饱了乡村。

凋落的老街有一家刘记米铺,早年很是红火。老板守着一个大埠口,把各地的米运过来,售给居民。他的心不黑,米价低,老百姓都去买。卖米的人,手上掌握着乡亲的性命,自然会用米修德。心一黑,米就变质了。后来听说,刘家成了望族,出了好几个大官不说,他的后代,都移居到海外去了。而那些吃他米的人,还在念叨着他的好。

米,就是良心。

老年人爱在我们面前讲富贵人家施粥的事,我们都当作了旧事,不懈于心。如今,生活好了,没有人会到有钱人家门口讨碗粥喝。有年,旅游到寺庙,偶遇寺庙施粥,想不到等着布施的人竟排起了长龙。人,在关爱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贪婪,这是本性么?

一个人喜欢上米,他就会被米俘虏。米,在人的一日三餐里活着,把人养坏了。糖尿病人被米惯坏了,只能把米当作宠物养在心里了。米,是他们身边的过客。更多的人,和米相伴终身。米,是穿肠的饱嗝,有一股仙气。

父亲的米都含有他的汗味,每一粒都是熟悉的。米,是他一辈子的伙计。他和米共生,米的热量让他精神矍铄,他让米活出了人样。

米,喜欢变着花样养活人。可以熬粥,可以做大米饭,可以做米饼,可以和菜联姻,做出不同口味的食物填饱人心。南方人吃米,北方人吃面。米,一走出去,就混了,米面成了南北方主食。米,也会迷路。走不出来的米就变成了酒。它会让人乐,让人哭,让人醉。变成酒的米就是妖怪,让人成为鬼。

我好多次和长辈一起用餐,都会发现他们伸着笨拙的手指捻掉在桌子上米粒吃,受过苦的人,对米格外的珍惜,米,就是他们的命。

市场上的米都经过了美容,抛了光,有卖相,好像没红火几年。吃惯了米的人,开始返璞归真,老糙米又找了回来。

米,有一颗透明心,他和人心连在一起,让这个世界永远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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