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夏壽:我和戲文

家鄉紹興,不但盡出文人,更“盛產”戲文。自明清以來,紹興所屬的五縣一區先後孕育誕生了諸如新昌高腔、紹興蓮花落、上虞啞目劇等十餘個戲種,並 把其中的越劇和紹劇培育成聞名遐邇的國家級大戲。 紹興鄉下,至今保留著“村村都有大戲臺,人人都是小百花”的演戲唱戲格局。

我清楚地記得,5歲那年夏天,父親把我背進了村裡的戲場子。從此,成為死心塌地的戲迷。在父親的肩膀上,我看了一出一齣戲文。什麼《借東風》啦,《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啦,《三請樊梨花》啦,《狸貓換太子》啦 ! 在我那沒有圖書、沒有繪本、 更沒有 VCD 的童年,父親和我的親子共“戲”,成了我人生啟蒙、興趣培養的全部,給我無趣的童年增加了絢麗的色彩。戲曲讓我知道,好人,應該像岳飛那樣精忠報國,像包公那樣公而忘私,像春草那樣仗義助人,像方卿那樣人窮志不窮……

前兩年,美國的雷夫老師來中國講演,並帶來了他的《第56號教室的奇蹟》。一時間,沉寂的戲劇教育熱浪滾滾。可是,清一色的歐美戲劇(話劇),鮮有人提及中國戲曲,甚至有一種聲音:中國戲曲土味太濃,優雅不夠,高貴不足,無法與國外的戲劇相提並論。

但我以為,一個國家如果沒有自己的戲劇,或者雖有自己的戲劇 , 但不讀不學,反而去追捧別國的戲劇,那就只能拾人牙慧,看別人的臉色,有失尊嚴; 一箇中國的孩子,如果不知道中國戲曲是我們的祖傳國粹,或雖知道但不理不睬,迷戀別國的戲劇,那無異於站在自家的祖墳,去拜別人的祖宗。

中國戲曲是我們的祖先用了千百年的時間和智 慧鑄就的傳統藝術,是一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文化富礦。這座富礦一頭聯結著五千年中華民族的血脈與文脈,聯結著我們古老的土地、山川、風物、民俗;另 一頭聯結著我們的祖輩父輩,聯結著千千萬萬中國人的精神世界。戲劇是一門綜合藝術,它的基礎是文學;戲劇也是一門重要的文化活動,與每個人的生活息息相關。缺少中華戲曲的潤澤,會造成文學營養的不全,遮蔽一種重要的文學眼光,缺少一個重要的審美判斷,隔絕一條聯結傳統文化的重要路徑。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孩子只記住了羅密歐、朱麗葉、俄狄浦斯,只知道《哈姆雷特》《偽君子》《玩偶之家》。不是說外國戲劇不好,它們當然是人類智慧和文化的結晶,但如果我們的孩子,我們中國的孩子,只看這些,只讀這些,顯然會造成嚴重偏食,不利於身心的健康成長。如果走向極端,則會忘記自己姓甚名誰,缺失民族身份與文化認同,當然,談不上文化自信了。

在著名小學語文教育專家週一貫先生的鼓勵下,2015年以來,我在全國多個城市執教了戲曲文學教學課,至今已有189節次之多。從傳統(經典)戲曲劇本, 如《梁祝》中的“草橋結拜”等,到現代戲曲劇本,如《智取威虎山》中的“打進匪窟”等,再到根據同名童話改編的戲曲童話《小貓釣魚》等,所上之課,所到之處,受到了成千上萬的孩子及語文老師的廣泛好評。

在當今文學教育中,知唐詩宋詞者眾,知中華戲 曲者寡。然而,中華戲曲在學句習文、開啟智慧、立德樹人、愉悅身心方面所發揮的作用並不亞於唐詩宋詞。補上中華戲曲文學一課,助益學生尋找中華文化 版圖尤為重要。秉承這樣的想法,2017 年,我以一個語文老師的視角,編寫了《中華戲曲文學讀本》。從立綱到選編, 從待月西廂到拋頭露面,幾乎調動了我五十多年的迷戲時光。 我在寫給孩子的序裡有這樣一段話:

……這本書裡的故事,大多發生在舞臺上。那一個不大的地方,圍坐過你爸爸,你爺爺,你爺爺的爺爺。你媽媽,你奶奶,你奶奶的奶奶。舞臺上的人,塗抹著花花綠綠的油彩,穿戴著漂漂亮亮的衣服,咿咿呀呀地講述著普通日子裡可能有,也可能不太會有的故事。那些美妙和惡毒,歡喜和悲傷,正義與邪惡, 令人長吁短嘆,熱血澎湃。當舞臺撤去時,人已經走到了很藍的天空下,笑的還在笑,哭的還在哭。從戲曲裡走出來的人,誰會不認為,這是偉大的藝術。既然是偉大的藝術,我們不去親近她,這是對偉大藝術的不敬。我們應該像熱愛唐詩宋詞一樣,聆聽她,傳唱她,讓偉大在我們的血脈中流淌,在我們的生命裡發芽……

作為一名小學老師,我知道,對於讀慣了童話的孩子來說,也許是第一次讀這樣的文學,可能會有不適。但我更願意相信,當孩子在戲曲文學裡遇見神通廣大的孫悟空,女扮男裝的花木蘭,老當益壯的穆桂英,鐵面無私的包青天等一大批老“熟人”的時候, 看到他們在一個不一樣的地方插科打諢,粉墨登場,那一份熟悉的陌生和陳舊的新鮮,會令他們倍感親切和新奇……

古老的中國戲曲,永遠是我們的“角兒”,那聲聲不絕的伊呀和哇呀,永遠唱響在每一箇中國人精神生命的舞臺,並從感性和唯美的角度,告訴我們:根在這裡,家在中國。

(浙江紹興金近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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