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殺機的宴席

夜深了,月亮透過雲層,照在漢軍方形帷帳頂上,泛出灰白的微光。幾個巡邏兵手拿長矛來回地走著,不時打得哈欠。

一個高瘦的身影從其中一個帷帳走了出來,他放輕腳步,趁侍衛不備,鬼鬼祟祟地溜出了軍營。

這個身影爬過一座山,趟過二條河,喘著粗氣,朝駐守在咸陽鴻門的項羽軍營跑。早在幾天前,他就想離開劉邦陣營。作為劉邦手下的左司馬,他不能不知道,如果項羽帶著四十萬大軍打過來,大家會死得很慘。

雖然他也可以選擇逃跑,但他不願如此被動。他必須趁石頭還沒砸到雞蛋前,做出選擇。今天機會來了,他終天知道了沛公的機密。

他想,把這機密作為籌碼,可以在項羽那裡得到賞識。我必須儘快告訴項羽。

這個高瘦的黑影把更黑的外套蓋在頭上,終於如幽靈般出現在項羽的軍營。

項羽的侍衛當然不給幽靈進入軍營。他們盤問他是誰,為什麼找項羽?幽靈只說自已有十萬火急的軍事機密要親自跟項羽相告。他用低沉而有力的聲音對侍衛說:“你們不讓我見項羽,出了什麼事,你們能擔當?”

幾個侍衛面面相覷,對他上下搜了個遍,帶他到了項羽的帷帳前。

帷帳內的項羽很生氣,咬牙切齒地說:“劉邦你算什麼東西!還記得去年你是怎樣哭喪著臉向我叔父求救兵的嗎?你把自己的老家豐邑都丟了,兵微將寡,無力收復,你可憐巴巴來求援,我叔父借給他五千兵馬,才有你今天。”

范增鎮定地看著鐵青著臉的項羽,清了清嗓子:“劉邦不讓我們進關,明擺著他自己想做王。他劉邦不想想是誰殺了秦大將李由和王離?是誰收了主將章邯?是誰消滅了秦軍的主力?又是誰給他將士打下豐縣?如果就因為他先到函谷關,就想做關中王?做夢!我們絕不可能......”

范增話還沒說完,帳外的士兵來報:“外面有個黑衣人,說有十萬火急的事要見你。”

“讓他進來。”項羽看了一眼亞父,坐了下來。

項羽用審視的目光看著眼前這個高瘦的中年男子,因為趕路,腳下的鞋子滿是泥土,臉色蒼白,嘴唇乾裂。項羽側目問:“你是誰?這麼晚了,所為何事?”

“在下是劉邦手下的左司馬曹無傷,有要事向你稟報,不過......”曹無傷抬頭看了看了旁邊站著的范增。

項羽站起來說:“沒事,這是我亞父,有事儘管說。”

曹無傷乾咳了兩下,低聲說:“劉邦有稱關中王的野心,他準備任秦降王子嬰為相,霸佔秦宮府庫存內全部財寶,與諸侯對抗。劉邦有十萬大軍駐守於灞上。如果你要舉兵相攻,我願意作為內應幫助你。

眯眼看著曹無傷的項羽嘴角扯了一下,他想,雖然你給我帶了好消息,但我項羽最討厭這吃裡扒外的叛徒。你能叛劉邦,他日也能叛我。他不願意跟這樣的小人多說話,便揮了揮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曹無傷走後,在一旁聽著的范增竊喜,他急忙上前說道:“你看,我沒有說錯吧。劉邦在山東(崤山以東),是個無賴,現在他破秦入了秦宮,反而不貪圖財物和美女,可見他野心可不小呀。今天不殺了他,將來一定後患無窮。”

“殺他不難,只是……”項羽用手拔弄著案板上的杯子,輕聲說道。

“殺個劉邦還不簡單,可以直接帶兵攻打,殺他個措手不及。還可以叫他過來,不費一兵一卒,趁機把他滅了。”范增說完,雙手按在項羽前面的案板,注視著項羽。

“亞父說的是,但劉邦有十萬大軍,是經過殘酷無情的戰爭逐漸磨礪而成的。他們已在關中休整了一段時間,現在以逸待勞。我們要取勝必然付出慘重的代價。如果劉邦能順服於我,我們能不戰而屈他,不是更好?”項羽站起來說。

“行,那讓劉邦過來,找個機會殺了他。不要再猶豫了。”范增說完,轉身離去。

項羽望著亞父遠去的背影,搖了搖頭。他打開帳簾,眺望西南不遠處的灞上,也就是劉邦的駐軍的方向想,亞父說得對,明天要找這個不自量力的劉邦問個明白。為什麼我在河北奮勇作戰,你劉邦卻摘取勝利果實,想在函谷關稱王?

沛公的帷賬內,張良望著項伯消失在夜色中,轉頭與沛公四目相視,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張良用手揉了揉發紅的眼睛,準備離開。沛公猶豫了一下說道:“子房,且慢。明日赴鴻門會項羽,有多少把握?”

張良低頭沉思了一會,抬頭微笑著說:“沛公,項羽是個念舊之人,沛公和他曾一起同舟共濟,南征北戰,結為兄弟,項羽會顧及這點情誼。項伯是項羽的叔父,楚國左伊,位高權重。項羽會給這個叔父面子,項伯也會出手幫助。沛公明日忍辱負重,把到手的關中王權利拱手相讓,以保渡過暫時難關。項羽兵不血刃,不廢吹灰之力,取得關中王。明日有我與樊噲等將士相伴前往,沛公放心。”

“對,另外我與楚軍結盟攻秦時,楚軍的陳平等將士與我關係不錯,相信他們不會為難你我。”沛公面帶笑容,若有所思地說。

走出沛公的帷帳,張良抬頭望著天空,幽藍的蒼穹是那麼深邃,玉盤似的月亮在雲中穿行,顯得格外皎潔,俯視著天下蒼生,綻放著冷冷的光。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邁步往前走。從大小不同的帷帳裡,不時傳出深重的鼾睡聲。他突然羨慕起這些士兵來,能無憂無慮地酣然入睡,竟是多麼奢侈的事。

與此同時,項伯已來到項羽帳前,說有急事商量。

“叔父,這麼晚還來我這裡,有什麼要緊的事?”項羽見到項伯,笑著站起來問。

項伯氣喘噓噓,坐下來就說:”聽說你要去攻打劉邦?”

“是的。”項羽答。

“這太不仗義了。人家沛公要不是先攻破關中,你能那麼容易進來嗎?人家立了那麼大的功勞,你卻要去攻打人家?”

“三叔,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苦衷,可以跟我直說。”

“我剛從劉邦軍營回來。因為聽說你要攻打劉邦,想起自已的老朋友還在劉邦那兒。我可不希望他陪著劉邦白白送死,就急忙到劉邦軍營勸他跟我逃走。“項伯吞吞吐吐地說。

“你那位朋友是誰?”

“張良”

“張良?那位在博浪沙刺秦始皇的勇士?”項羽悚然動容。

“是的,他行刺後就躲在下邳,我就是那時候認識他的。”

“很好,那後來呢?他跟你離開,來到這裡了?”

“沒有,他說什麼也不肯在劉邦有難時獨自逃走。

項羽嘆了口氣,臉上露出惋惜又欽佩的神情。項伯接著說:“張良他不但不走,反而拉著我去見劉邦聊了許久,我才知道這些實情。他們還託我在你面前美言幾句,明天劉邦會親自來向你請罪,請你不要開戰,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不要聽別人一面之詞。”

“好吧,反正如果打起來,他也不是對手。我不在乎多給他一天的時間,我就看看他明天有沒有誠意謝罪吧。”項羽滿不在意地揮手說。

“會有的,一定有的。”項伯連聲應道。

離開項羽帷帳的項伯深深地鬆了口氣。他高興地想,幸好來得及時,為張良和未來的親家辦了件大事。

第二天一早,劉邦帶著張良、樊噲等一百多名將士出現在項羽的營地。侍衛對他們說:“我們大王說了,只准沛公帶一名文官進入,其他人等,在軍營外等候。“

劉邦用詢問的眼神望著張良。張良向他點了點頭,轉向對樊噲等人吩咐:“你們在這裡等著,我陪沛公進去。”

張良與沛公一起步行到項羽的帷帳內。只見項羽和范增等人,臉色陰沉地坐著。劉邦面帶畏懼,忙賠著笑臉上前作揖:“將軍,我與你一起努力攻打秦軍,將軍在河北作戰,我在河南作戰,但是沒有想到我能夠先入關破秦,才能夠在這裡和將軍再次相見。現在有小人在你我之間挑撥,使將軍與我產生了隔閡。”

項羽說:“那還不是沛公你手下的左司馬曹無傷說的,不然,我項羽怎麼會懷疑你?以前的事我們不提也罷,今日你就留下來,你我兄弟多喝幾杯,以除誤會。”

張良聽了,微微一笑。他聽到旁邊的范增哼了一聲說:“愚蠢之極。”

范增說的聲音很小,但張良還是聽得清楚。

宴席上,張良見范增三番五次地向項羽使眼色,舉起身上所佩的玉塊向項王示意。項羽當沒有看到,他和劉邦微笑飲酒,默不作聲。范增沒有辦法,只好站起來,走出帷帳,在外面焦躁不安地走來走去。突然他看見項莊從遠處走來,忙向前抓住他的胳膊說:“項莊你來得正好。你知道你從兄在宴請誰嗎?”

“聽說是劉邦,亞父你怎麼沒有進去?”

“氣死人了,昨天你兄長還準備攻打劉邦,如今人家幾句好話就把他給哄騙了。剛才在席間,我幾次示意他殺了劉邦,他沒有反應,看來他是不忍下手。只好由我們代勞了。”

“這……這……這不合適吧?”

“這有什麼不合適的,這是為了他的天下。你快進去,以舞劍助興,趁機殺了劉邦。“范增低聲吩咐道。

不一會,張良見一位長得俊朗,身高體壯的年青人佩著長劍進來。他向項羽和沛公敬酒,然後說:“今日大王與沛公在此飲酒,軍中也沒有什麼可助樂的,不如讓在下項莊舞劍,以作助興。”

項羽高興地說:“好嘛,項莊的劍術一向不錯,快快出來露一手。”

聽了此話,張良全身一緊,一種不詳的感覺湧上心頭。只見項莊拔出泛著寒光的長劍舞動起來。坐在張良對面的項伯看了張良一眼,點了點頭。他站起來,也拔劍起舞。當項莊的劍尖刺向沛公時,項伯都用自已的身體掩護著沛公。至使項莊多次不得手。

張良見狀,急忙走出帷帳來到軍營外,那裡有他們帶來的一百多個隨從。張良拉住樊噲就走,一邊走,一邊急急道:“那個項莊劍勢招招凌厲,分明是想刺殺沛公。幸好有項伯在那裡擋著,否則我們的沛公早就沒命了。你快進去,記住,東向而坐的就是項羽,你就對他說......

“好,我這就進去,我會保護好沛公,與沛公同進退。”樊噲說完,就帶著寶劍和盾闖入軍營。門口站著的幾個侍衛想阻止他,不讓他進去。樊噲就側身用盾撞擊他們。幾個侍衛都被他撞倒在地。

張良和樊噲一起進入帷帳。他站在原來的地方,樊噲面對著項羽站著。他瞪著眼睛注視著項羽,頭髮向上直立,眼珠子都要瞪裂了一樣。項羽見狀,面露慍色地站起來,右手按著身上的佩劍問:“來客是何人?“

”這是為沛公駕車的御手樊噲。”張良微笑著回答。

“好呀,這真是一位壯士,來人呀,賜給他一懷酒。”項羽大聲說。

樊噲作揖答謝,接過灑杯,一飲而盡。

項羽又說:“再賜給他一個豬肘子。”

樊噲把手中的盾平放在地上,把豬肘子放在盾上。拔出寶劍邊切邊吃著。項羽看了,高興地說:“壯士,還能再飲一杯嗎?”

“我死都不怕,還能怕飲一杯酒嗎?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只怕殺不完,給人用刑只怕用得不夠重,因此天下的人都背棄了他。懷王與諸侯可是說好的:‘首先攻破秦軍進入咸陽的人就是關中王。’現在我們沛公首先攻破秦軍進入咸陽,對於秦室的財物一點都沒有動,僅封藏宮室,撤軍駐守在霸上,以便等待大王您的到來。“

“沛公派手下將士把守函谷關,是為了防備其他的盜賊和意外事的發生。像沛公這樣勞苦功高,不但沒有得到封侯,反而聽信小人的讒言,想殺了我們沛公。這樣做與滅亡的秦有什麼區別?我相信大王不會採用這種愚蠢的做法。”樊噲對著在座的所有人,大聲地說。

項羽聽完,不知如何應答,他一臉的尷尬說:“壯士言重了,請坐。”

樊噲坐在張良身邊,不再說話。張良拿起酒杯,輕輕呡了一口,用眼神示意沛公離開。

沛公會意,假裝已經喝醉,迷迷糊糊地站起來說要上廁所,順便把樊噲也叫了起來。

張良坐在原處,繼續鎮定地喝著酒。沒過多久,他見項羽把手下都尉陳東叫到身邊,吩咐他去找沛公。張良見了,悄悄起身,向帳外走去。

軍營外,劉邦問旁邊的樊噲:“現在怎麼辦?還沒有告辭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范增殺不到我,他是不會死心的。”

樊噲說:“當然是走了,難道還要呆在砧板上憑人宰不成?還告辭什麼?哪顧得了那些禮節了?逃命要緊。夏侯兄,你把沛公的馬牽過來,車架不要了,沛公快上馬走。”

劉邦說:“不行的,這不是禮節的問題,他現在不殺我,就是因為沒借口。我不辭而別,他就找到藉口了。我就算逃到霸上,躲得了今日,躲不過明天。”

樊噲著急地說:“哪管得了那麼多,躲過今天再說。”

說罷便推沛公上馬,劉邦還猶豫著不肯走。這時,張良已經出來,他左右看看,不見陳平的身影。他向前問沛公:“沛公你先走。不知你來時可帶了什麼禮物?”

“我帶來了一雙白璧,本來要送給項王的,還有玉斗一雙,準備送給項羽亞父的,還沒來得及獻出去。你替我獻給他們。”劉邦急急地說

“我會照辦。”張良說:

“我從驪山而下,經過芷陽抄小道走,不過二十里,你估計我快回到軍中,再回項王帳內告辭。”沛公說完,揮起手中的馬鞭,“啪”的一聲響,馬立刻如離弦的箭飛奔而去。樊噲、夏侯等四個隨從緊跟其後。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張良長長地舒了口氣,又駐足望了一會。剛想轉身離開,忽聞身後一個聲音輕輕道:“先生,真是好計謀。放虎歸山,從此天下無法太平了。”

張良聞聲,愣了一下。他循聲望去,只見旁邊的一棵大樹上,一位年輕的將士正懶散地坐在樹上,雙臂攏著一支長戟,口裡咬著根草梗,似笑非笑地注視著他。張良連忙上前作揖問:“敢問壯士尊姓大名?”

年輕人輕鬆地從樹上跳下來,吐掉口裡的草梗,作揖笑道:“我是一個無名之輩,韓信。”

“你就是在淮陰受胯下之辱的韓信?”張良眼含敬意問。

“那等丟人之事,不提也罷。”韓信低頭笑著說。

“不,你能忍胯下之辱,是識時務者,可謂俊傑。在下張良,不日定當造訪壯士。”張良說完,深深地看了韓信一眼,向不遠的軍帳走去。

見張良一人進來,項羽問:“沛公呢,怎麼上個廁所要這麼久?”

”沛公喝醉了,不能親自來與大王告辭。他委派我送白璧一雙,拜獻給大王足下;玉斗一雙,拜獻給大王足下。“說著張良把錦盒放在桌面。

項羽說:”沛公現在在什麼地方?”

“沛公聽說大王有意責怪他的過錯,獨自回去,已經到達軍中了。”張良微笑著說。

項羽聽了,就把錦盒拿過來,放在座位上。范增見了,氣勢洶洶地走過來,拿起錦盒;”啪“地一聲扔在地上。雪白的玉斗掉了出來,落在地上。范增拔出劍把玉斗砍碎,收起劍,陰沉著臉走了出去,經過張良身邊時說:“你果然不簡單。”

張良聽了,笑了笑。

低頭撫摸著劍柄的項羽,始終保持著淡淡的微笑,沒有說話。

范增對站在身後的項莊大聲訓道:“項莊你個沒有用的傢伙,這麼點小事都做不來!”

“我,我......”項莊低著頭,委屈得說不出話來。

范增一甩衣袖,走出帳外,恨恨地丟下一句:“奪取項王天下的人,必定是沛公。我們這些人就等著做他的俘虜了。”

張良看了一眼項羽。項羽似乎沒有聽到范增的指桑罵槐,他抬起頭對張良說......

歷史上有名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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