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超越“變形記”

《創造101》總決賽結束後,登頂微博熱搜的不是“101成團”,而是“楊超越划水”。在這檔以唱跳技能為核心的女團綜藝裡,楊超越是一個因語言表達獲取關注,進而站上金字塔頂的人。頂著“村花”的標籤,揮之不去的自卑和掌控命運的渴望,在她過往二十年的人生裡纏繞交織。經歷了這場激烈廝殺的選拔,她必須逼迫自己做出改變,壓抑自卑、放大渴望,以此換取命運的躍遷。改變將為她帶來什麼,目前仍是未知數。

“好胖啊,醜死了。”

哭了,楊超越又哭了,哭到停不下來,眼淚把妝衝花了。導演、編劇、攝影師、化妝師輪番上陣,你一句我一句地勸,但她就是不願上臺。再過一會兒,101個女孩要集體錄製《創造101》主題曲 MV,人人都盼著站 C 位、多幾個特寫鏡頭,但楊超越嫌妝太醜,寧可不拍。

沒人勸得動她,各自散了。MV 裡最終沒有出現這位整檔節目話題度最高的選手。因為總從各種渠道聽到她在節目組“哭到死去活來”,楊超越的老闆聞瀾文化總經理壽瑋達好幾次給選管發短信賠禮,我家孩子又給你們添麻煩了。

對於楊超越總哭這件事,壽瑋達不意外。“我跟超越在一起,見識過太多次所謂的‘殺豬叫’一樣的哭,你知道吧。就能哭到你崩潰,哭到你都說‘算了,妹子,你這樣哭,我覺得你會暈過去,算了算了,我聽你的。’”

美的標準是什麼?“白白的,瘦瘦的,比如 Angelababy”,最好還能再穿一件白色小紗裙。《創造101》總決賽四天前,楊超越在錄音棚門口席地而坐,拆粉絲送的禮物。有粉絲送了一部拍立得,選管幫她拍了一張。她看了嘟著嘴說,好胖啊,醜死了。

在壽瑋達眼裡,對外貌“近乎瘋狂”的在意源於自卑,“你越缺什麼,你就越在意什麼。”楊超越回憶,初中時班上男生都忙著給女生寫情書,但沒人給她寫。她把原因歸結為土,打扮土、髮型土、長得土,整個人都很土。那時她梳著大馬尾,戴很厚的黑框眼鏡,皮膚蠟黃。

在《創造101》裡,這種自卑感急劇放大,難以掩藏。別人會唱歌跳舞、長得美,還有錢,而楊超越是個初二輟學的農村女孩,端過盤子,剪過拉鍊,發過傳單,因為發2000塊生活費還管吃住的“球球寶貝”選拔賽而進聞瀾文化做了女團隊員。她給節目裡結識的朋友陳意涵送了一件淘寶上賣一百多塊的衣服,對方回贈了她一雙襪子。她心裡嘀咕,怎麼給我一雙襪子。後來她才知道,那雙襪子八百塊。

《最強大腦》製片人曾發微博表達對《創造101》的羨慕:做節目的人遇上楊超越這樣的選手,簡直做夢都要笑醒。在這檔101個女孩競爭11個女團成團名額的劇情式真人秀裡,楊超越唱跳能力平平,公演時嚴重走音,卻總能為節目帶來源源不斷的流量,一天能上七次微博熱搜,“楊超越 車禍現場”、“實名 diss 楊超越 ”、“楊超越 回應走音”。

《創造101》的內核之一,是要測驗人在極端環境下的應對機制。節目顧問于丹陽說,從來沒有哪個唱跳歌手會從頭連唱帶跳一直到尾,但《創造101》主題曲就要求所有女孩必須這麼做。“它就是極端考驗,你在這個行業裡面能夠遇到最極端的就這樣子了,最不合理的就這樣子了。”

這種壓力楊超越從沒面對過,應對機制往往是哭。學不會主題曲,哭;節目要求穿的衣服太短,露出了小肚子,哭;戴不上美瞳、畫不好眉毛,哭;網友質疑她借哭賣慘,她覺得很委屈,只是排解情緒的一種習慣而已。和她一起來101的 CH2 成員看到她哭不會安慰她,她們在公司裡見慣了。壽瑋達覺得哭和買買買、喝大酒、談戀愛一樣,都是調節情緒的方式,“據我所知,比爾·蓋茨、喬布斯都很愛哭。”

壽瑋達允許楊超越在公司隨便哭,因為她長了一張小寶寶的臉。“寶寶是什麼概念?寶寶是寶寶,你可以犯錯呀。成人的世界是很難的,寶寶的世界你犯個錯咋地了?因為你是寶寶啊,大家都會說救救這個孩子嘛,這個是她最厲害的地方。”

但《創造101》不是聞瀾文化,這裡也沒有覺得女孩子哭很好玩的男老闆。這裡的主旋律是努力、競爭、頑強,誰也不想被扣上軟弱無能的帽子,即使壓力大,也得躲開鏡頭宣洩。有人會把浴巾鋪在廁所地上,五六個人坐在一起聊幾個小時相互安慰,有人會把廁所門鎖起來單獨哭一整夜。女孩們後來總結出規律,如果哪個人消失很久,就去廁所找。

即便是所有人公認的強者孟美岐,也有情緒不適的時候。節目第七期有個“你不知道的我”表演環節,她感覺迷茫,想不出自己有什麼是別人不知道的。節目組建議她戴上拳擊套撩妹,她覺得尷尬極了,但還是照做了,戴上短假髮扮帥氣男孩。內心的不舒服,觀眾不知道。

作為高排位選手,訓練之外,楊超越經常需要配合節目贊助商的廣告拍攝。廣告多的時候,她會生氣,把宿舍門關起來,罵廣告那邊的人,罵完了還是得去拍。選手管理雷瑩說:“她其實意識不到這些拍攝、採訪對她是好的。她就是覺得很累。”

杨超越“变形记”

“我就覺得這個不是我的世界啊。”

《創造101》總計考察了一萬多名選手,漂亮女孩不計其數。總導演孫莉見到楊超越時,戳中她的是“樸實的氣質”。她回去後跟同事說這個孩子漂亮是漂亮,但不能張嘴,一張嘴說的好像都是不得體的話。反覆討論後,選角團隊覺得這正是她的亮點。“誰說非得說漂亮話不說人話,才是好話呢?”

《創造101》的選手選拔準則很明確:要突破純唱跳綜藝的邊界,要“出圈”,不只看唱跳實力,而要讓社會各類人群都能從節目中找到情感投射的對象。華東師範大學傳播學院副教授吳暢暢是節目總編劇顧問,他將楊超越的屬性定位為“農二代”——家境一般,能力平常,處境欠佳,但也對改寫命運抱有強烈渴望。

在製片人都豔眼中,《創造101》並非一檔常規意義上的唱跳綜藝,而是一場空間時間高度集中的社會實驗,是現實社會的縮影。金字塔形的節目 Logo 和選手座位分佈,帶有強烈的隱喻意味。101個各路出身背景的年輕女孩集中封閉住宿,劃分為 A、B、C、D、F 五個等級,三個月持續競爭,有人躍遷,有人墜落,最終只有11人站上金字塔頂,成團出道。

舞臺上的唱跳錶現只是整場競爭中很小的一部分,人在極端環境中的生存狀態才是這檔節目真正調動觀眾興致的內容。基於這一原則,女孩們近乎一切行蹤都要經受鏡頭的記錄,睡覺也不例外。

總有人承受不了這種無死角的窺視,拿帽子擋住宿舍裡的攝像頭。起初人多時,這種反抗是被默許的。但隨著幾輪淘汰,留下的人越來越少,為保證節目素材夠用,節目組不再容忍。一有宿舍攝像頭被擋,選管就會接到監控室的電話,讓她們進房間掀帽子。

節目組想讓選手們意識到,這是對自己不負責。選手宿舍電梯口貼著一張長紙條,上面用黑筆寫著:真正的女神敢於面對鏡頭的拍攝。左拐進走廊,牆上還有一張通知單:請勿遮擋宿舍攝像頭,無真人秀素材後果自負,事關前途,請慎重考慮。

“它當然會給選手一些擠壓,我認為這是你成為藝人的第一步。”這種帶有“大逃殺”色彩的殘酷賽制,在總編劇蘆林看來,是女孩們想在演藝行業立足必須經受的洗禮。“最終誰能夠承受住呢,誰就出來了。”

可即便是已經有過幾年出道經驗的選手,面對《創造101》裡的處境,也有點力不從心。範薇曾是1931女團的隊長,這支團體號稱斥資五億打造,要在三年內登上央視春晚,卻因人氣低迷解散。節目第一期範薇為團隊解體流淚,被網友質疑賣慘,從此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鏡頭,“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她不敢和自己喜歡的高人氣選手走得太近,怕被粉絲誤解為蹭熱度,“兩個人氣高的玩得好叫 cp,人氣低的和人氣高的關係好,就叫倒貼。”她發現自己唯一有辨識度的就是頭上心形的辮子,於是不敢換髮型,怕一換大家就忘了。但後來又有人說,你怎麼永遠這個髮型,於是接下來一週每天換一個髮型。

讓她最痛苦的是一次公演,為了兩個八拍誰站在最前面,她和另一個選手爭了3個小時,誰也不想讓。“如果沒有攝像頭,我真的很想罵髒話。”最後她還是爭不過對方,回宿舍後在廁所裡哭到凌晨四點。“其實輸掉這個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覺得自己變成一個很可怕的人,就是我為了兩個八拍,就跟人家爭了三個小時,我就覺得我自己是不是變壞了。”

杨超越“变形记”

若單論唱跳實力,楊超越比起範薇在內的大多數女孩,是毫無疑問的F級。節目裡第一次亮相,她跳舞數拍子,跳錯動作。而唱呢,老闆壽瑋達的評價是:你給她打零分都行,打負分都行。她聽不出什麼時候進拍,只能憑感覺默唸一二三四,唸到四就開始唱,感覺準不準基本靠運氣。她分不清 Do Re Mi Fa Sol La Si,只能感覺出是升調還是降調。

當楊超越第一期節目喊出“我是全村的希望”後,“村花”的標籤牢牢貼在了身上。支持者覺得楊超越上臺意味著自身條件再差也有和強者共同競爭的希望,在“替我圓夢”。李欣珂今年剛考上蘇州大學的研究生,她在楊超越宿舍樓下蹲守了半個月,每天從天亮等到半夜十二點,盼著能看她幾眼。她給楊超越送了一件T恤,楊超越第二天就穿了。楊超越很喜歡毛絨玩具,粉絲也知道,就送了很多,小獅子、小豬、雲朵枕頭,鋪滿一整張床。

但越遭受嘲諷,楊超越的排名反倒越高。粉絲們拼命給她投票,以此宣示對輿論的抗議。第三次公演前,李欣珂和另外幾個楊超越的粉絲七嘴八舌說起對輿論的不滿:為什麼把我們標記成社會底層、宅男、不努力的人?感覺別人都在用有色眼鏡看我們。我們有的本來是路人,就因為在微博上幫超越說了幾句話就被罵,被罵了反而變成粉絲了,覺得和偶像同命運了。

身陷漩渦,楊超越一度越來越膽怯。每輪淘汰後重新分宿舍是她的恐懼時刻,害怕和強者分在一起。她曾和吳宣儀分在一個屋,卻在另一間宿舍打地鋪。“回去看著她們滿地的鞋、衣服、名貴的包包,我背了個59塊的包放在桌上,我就覺得這個不是我的世界啊。”她喜歡和陳意涵在一起,因為她覺得陳意涵善於發現別人身上的優點,總會肯定她。

對於“不努力”的批評,一些工作人員和選手為楊超越鳴不平。節目顧問于丹陽說,楊超越經常第一個來排練室,還去跟唱功最好的陳芳語請教,姐姐我怎麼能把歌唱好?熱依娜說,從第一次公演開始,楊超越就每天練習到凌晨三四點。陳意涵說,第三次公演前,楊超越每天睡兩個小時,早上五點才回宿舍。

但這些素材都沒剪到節目正片裡。楊超越有些無奈:“真的我哭得也沒有那麼多,但是被剪進去很多。你想想看,在這裡面一兩個月的時間,我能哭幾次啊?”

第二期,楊超越練習主題曲舞蹈時跟不上節奏,坐在角落裡邊哭邊做手部動作。總編劇蘆林說,她也有其他跳舞的鏡頭。“但播出那些,這個人物會被記住嗎?不會記住。”“你愛一個人的話,他什麼都是好的,不愛就什麼都不好,這節目和人生真是一模一樣。”

杨超越“变形记”

“我馬上要上春晚了。”

從第四期起,《創造101》開始根據選手人氣排名劃分班級。因為一句“我是全村的希望”,幾乎沒有唱跳基礎的楊超越直升 A 班,把大批經受多年訓練的女孩甩在身後。後來一期節目要準備才藝表演,有人唱跳、有人演情景劇、有人脫口秀,楊超越沒有才藝,想出的點子是三分鐘吃完一碗泡麵。

《創造101》做了大量本土化賽制設計。其出發點,是要貼閤中國社會的現實語境。總製片人馬延琨說,與原版節目相比,本土化改造的比例達到了50%以上。設計效果從選手出場的一刻起就開始顯現。第一期節目設置了兩條亮相通道,兩組選手從舞臺左右兩側同時出場,且往往形成鮮明對照——一邊因細腰長腿引發尖叫,一邊為長相平凡感到自卑;一邊是一線公司出道藝人,一邊是三線小城破產家庭的孩子。原版節目中 A 班名額不限,但《創造101》改造為只保留11人,先坐上 A 班位置的人隨時可能被後來者替掉。

舞臺之下,楊超越和周圍有些格格不入。早先在 C 班時,每人要在一張字條上寫下自己的心願,別人大多寫期待升級,她寫擔心降級。升入 A 班後,榮譽牆上貼著所有 A 班選手的照片,每個人在上面寫一句話。楊超越寫的是:好好努力,拒絕翻車!

杨超越“变形记”

剛進組時,都豔見到楊超越,覺得姑娘長得真水靈。跟她聊著聊著,楊超越突然“咳”地一聲,扭頭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旁邊人都直皺眉頭。都豔起初也很困惑她為什麼這樣,後來知道了,這些城裡人覺得基本的文明守則,楊超越成長的環境裡從來沒人教她。

來到《創造101》之前,楊超越在上海的聞瀾文化做女團隊員。“我們都是門外漢。”壽瑋達曾經是新浪遊戲副總經理,在辦公室接受採訪時,蹬著拖鞋,後來乾脆光腳盤腿坐在沙發上,中途出去拿了包煙,一根接一根地抽了3個小時。聞瀾的母公司做電競業務,2016年為增加市場熱度,組織了“球球寶貝”選拔賽,選出8個女孩組成 CH2,進軍女團行業。公司員工有做遊戲的、做手機芯片的、做媒體的,但沒有一個接觸過演藝和經紀。

“球球寶貝”招募時,初二就輟學闖蕩社會的楊超越正在上海打零工。她在一個模特禮儀通告群裡看到招聘,包吃包住,培訓兩個月,每月發兩千塊錢。以前她也見過類似的招募,但都要求會唱歌、會跳舞,她一看心想算了,太高大上了,我不會,跟我沒關係。但“球球寶貝”的招募啟事讓她覺得沒門檻,還有錢拿,那就去吧。

壽瑋達是主考官,楊超越一進來,他抬頭看了一眼就激動極了。“就是所謂的怦然心動,砰一下的那種感覺。”他馬上在兄弟群裡發了一條消息:我今天看到一塊寶。

他腦海中聯想起的形象是《喜劇之王》裡張柏芝第一次亮相,揹著書包下臺階。“她跟所有的美女都是不一樣的……後面她什麼唱歌跳舞我根本都沒看,我根本不關心了。”

壽瑋達總誇楊超越漂亮,是團裡的顏值擔當。但她總覺得自卑,不敢相信,認為是因為唱跳沒實力,所以安慰她。CH2 工作日每天4小時舞蹈課,每週兩次形體和表演課。正規的聲樂訓練從去年10月才開始,距離楊超越上《創造101》還不到半年。聲樂老師告訴壽瑋達,楊超越完全沒有樂感,要把她訓練成觀眾能聽的歌唱水平,至少需要三年。團裡其他女孩學會一支新舞蹈大概三天,楊超越需要半個月。

壽瑋達也不在乎,讓大家都按照楊超越的進度來。“所以其實我希望未來的噴子不要去噴超越,要噴,噴我,是因為我不專業。我對女孩子特別的仁慈,她們告訴我今天好累,那就休息吧。”

訓練進度慢,女孩們有大把時間可以消磨,楊超越經常講些大話逗悶子。“鹿晗是我表哥”、“我馬上要上春晚了”、“國家領導人要接見我了”。

儘管藝能薄弱,但楊超越仍是壽瑋達最看重的女孩。“這個小孩這麼搞笑,這麼好看,給我站在那裡就行了。”他對楊超越的定位是主打觀眾緣和綜藝感,把這兩點提高到“這個行業裡沒人能跟她比”。“你說我現在培訓她唱歌跳舞有啥用?她能唱成什麼呀?韓紅啊?唱成韓紅又怎麼樣呢,對吧?”

運營一年半,CH2 女團一直虧損。但壽瑋達說團隊平均薪水6000,遠高於行業水準。他說上海其他做女團的公司跑來跟他聊,你把標準提得這麼高,我們以後怎麼招人呢?

壽瑋達今年36歲,沒有孩子。女團具體該怎麼做,他說自己也沒想清楚,但就覺得做女團好玩,像自己女兒一樣,有種爸爸粉的感情在裡面。如果沒有楊超越在《創造101》的走紅,CH2 最多隻能在上海有幾千個粉絲,不一定能維持多久,生還是死,到年底可能就清楚了。沒辦法給到女孩們很好的資源,那就多給一些物質上的補助。“就像一些暴發戶的老爸,我沒文化,對不起,兒子你要錢嗎?我給你錢。”

《創造101》裡的101位選手,來自40多家大大小小的經紀公司。並不是每一家都像聞瀾文化這樣氛圍寬鬆。節目裡另一位人氣選手 Yamy 來自極創引力,這家公司遵循嚴格的練習生制度,每月考核,優勝劣汰,三年內從30人減到7人。

極創引力的一次日常訓練結束後,藝人培訓總監鐵青著臉,問了一個問題:

“你們覺得剛才那遍跳的怎麼樣?”

沒人敢說話。

音調升高,繼續問:

“你們總說公司不給機會。如果剛才就是個機會呢?你們憑什麼跟人家競爭,啊?你憑什麼?你們不是以為自己跳舞很棒嗎?Yamy,你 rap 不是很厲害嗎?平時不是穿的最有範嗎?今天怎麼跟個大媽一樣?”

訓話結束後,女孩們抹抹眼淚,併成一排,腳靠在白牆上倒立。

《創造101》第一期播出時,壽瑋達坐在辦公室沙發上,看 CH2 的隊員們大概位居什麼水平。Yamy 帶著極創引力上臺,音樂響起,她閃到一邊,身後短髮女孩羅怡恬單手撐地翻了一個跟頭。壽瑋達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崩潰了。“我崩潰了,我不知道她們都這麼厲害,原來女團是這個樣子的,崩潰了,我當時就在想,完了,我這幾個小孩怎麼辦,完了。”

杨超越“变形记”

“我是一個服務員,

你幹嗎要摸我的臉?”

楊超越家,在江蘇省鹽城市大豐區的一個村子裡。雖然與《創造101》的拍攝地杭州同處“江浙滬包郵區”,但鹽城不通高鐵,也沒有能直達杭州、上海的火車,她需要步行半個小時從村裡走到鎮上,等一班出發時間不定的公交車,坐三十公里到大豐客運站,再坐八小時大巴,才能到杭州。一路所需的時間,比從北京飛到莫斯科看世界盃比賽還要長。

在村頭小賣部提起楊超越,正在打瞌睡的老闆一下子興奮起來。“楊超越啊,現在手機上看新聞,第一條是國家大事,第二條就是楊超越!”

楊超越的父親楊世明,白天很少出現在村裡。天漸漸黑了,村裡沒有路燈,遠處傳來狗叫聲。楊家門前有三棵樹,黑色的影子在風中搖擺。等了很久,漆黑中出現一道緩緩靠近的光,五十七歲的楊世明騎著電瓶車回來了。他在三十多公里外的鋼鐵廠打工,每天騎車往返,早晨六點出門,晚上九點半到家,每月工資三千塊。白天很難聯繫到他,進廠後工人們要排隊上交手機,違反一次罰四百塊。

楊世明的右腕上,有一道三四釐米長的疤痕,傷口沒有完全結痂,還有血絲。發覺被我們注意到了,他趕忙拉下袖口遮住,說是前幾天在廠裡被鐵絲劃傷的。“小事,小事,機器出大事故也常見的。”

生日那天,楊超越的媽媽也主動來了。七年前離婚後,她第一次回來。她送給楊超越一串帶有小鈴鐺的鐲子。這是楊超越小時候一直羨慕其他孩子有,自己卻得不到的東西,現在,她終於如願了。除了這個,她小時候還特別想有一雙帶氣墊的運動鞋,走起路來能“吧唧吧唧”響的那種,還能發光。

為什麼想要這些?她說,就是喜歡這種走到哪都能讓人家聽到的東西。一方面可能是小時候沒有得到,有點執念。“另一方面,可能是非常想要有別人的關注吧。”

這個靠近海的蘇北小村大多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從各地遷來開荒的移民,楊家也是那時過來的。村裡心思活絡的人陸續外出賺錢,楊世明在家種棉花、麥子、玉米,收入跟不上村裡水平。別家紛紛蓋起了磚瓦房,楊家房子是泥砌的,一下雨就漏水。三十多歲時,楊世明才從貴州山裡娶了一個女人。父親姓楊,母親姓趙(鹽城方言與超同音),“越”代表跨省婚姻,合起來,就是楊超越。

楊世明忙於生計,照顧女兒的任務落在了妻子身上。楊超越說,“小時候我媽對我‘控制’得特別嚴。第二天穿什麼衣服她都拿好,然後今天她要跟你說兩個辮子就得是兩個辮子,多一個都不行。”

她膽子小,不敢和其他家孩子玩。一年暑假,在城裡上班的老師回村開舞蹈班,楊世明拿出積攢的兩百塊錢送她去學,去了一次,她就不想再去了,因為是跳拉丁舞,要跟小男孩拉手轉圈,她害怕。

她習慣一個人待著,無聊的時候,就打開電視。1998年,村裡人紛紛用上彩電冰箱的時候,楊家買了第一臺黑白電視機。家裡沒人陪她,她就把屏幕方向扭向窗外,跑到外邊看,想象外邊的人都在陪她一起看。

生病的時候,是楊超越感覺父母最疼自己的時候。想喝粥,媽媽會把粥端在嘴邊,說話語氣也很溫和。“所以有一陣子,我特別願意生病。”

她十二歲那年,母親受不了村裡的日子了,離婚去了浙江嘉興,再次結婚,又生了孩子。後來楊超越常去同班同學單玉琴家裡,因為同學家裡有電腦,可以和媽媽視頻。時間久了,單玉琴察覺到楊超越的變化:話變得越來越少,總顯得有心事,學習成績直線下降。

兩人後來升上初中,沒分到一個班裡。楊超越讀過的棉圃小學,因為生源太少已被合併。當年她畢業時,全班都被劃入大豐二中,除非家裡有錢,買城裡其他學校的學區房。大豐的四所初中,二中錄取分數最低,當地流傳著一句話:二中二中,痞子集中。校門口貼著一張警方提示:打架成本高,千萬別動手。打贏坐牢,打輸住院。

從村裡進了城,楊超越在班上不敢說話。同學找她吵架,吵著吵著就踹她一腳,她只能哭。談起楊超越的初中生活,單玉琴說不上來具體的事,覺得她沒存在感。楊超越自己也這麼覺得,她把原因歸結為不會為人處事。“有些差學生他學習太差,但是他很會為人處事。但我不會很討好,老師會覺得我這個人木木的,還畏畏縮縮的,成績又不好,就會被老師忽略掉。”

上到初三,她不想再讀下去了,想自己打工賺錢。學校在城裡,離家太遠,她住校要交住宿費。當時村裡人均收入3000元左右,父親在打零工,每月平均1000塊。長遠考慮,她覺得即使讀完高中,父親也沒法支撐她上大學;眼下,她想跟別的女孩比美了,但沒錢買化妝品。

進入《創造101》後,有網友想挖她的黑料,查出一張她用 SK-II 的照片,罵她裝窮賣慘吸粉。好朋友陳意涵也問她,你不是說你家庭不好麼,咋還用 SK-II?楊超越說,我是沒有錢,我攢錢買一瓶還不行嗎?

唯一的這瓶一千多塊的化妝品,楊超越生怕摔碎了,拿一隻穿了兩三年的襪子包起來,捨不得用。陳意涵覺得進節目組後量就沒變過,簡直都快用成古董了。

杨超越“变形记”

“輟學就是因為怕苦,想一步登天。說她因為沒錢上不起學,我們這邊的人都會笑。哈哈,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情呢。”

“那您認為楊超越為什麼會被這麼多人喜歡?”

“(喜歡她的人)沒有道德底線,沒有節操……就是覺得她能成功,我也能成功……就是想不勞而獲。”

離開是悄無聲息的。單玉琴過了一陣子才察覺,怎麼好久沒在學校裡見過超越了?後來她才知道,超越到上海去了。她覺得上海是個大地方、好地方、有本事的人都會去的地方,賺錢比大豐容易。“上海嘛,滿地黃金的那種感覺。”

她不甘心,後來又去了上海。“留不在上海的,都是沒本事的人。”但並不是有決心就能過上好日子,心情難過的時候,她習慣在 QQ 空間裡表達苦惱:我是一個服務員,你幹嗎要摸我的臉?我今天真的是沒錢了,誰能借我50塊錢?

有件事讓她感動了很久:一個打工認識的朋友有天突然在她手裡塞了幾塊錢,說這些錢也不多,你就拿著用。但你別讓同事知道,她知道了會吃醋。

她在咖啡館打工,總有人跟她搭訕。有人點了一份牛排套餐,說小妹妹你真可愛,我幫你再買一份,你今天就不要端盤子了,坐下來陪我一起吃好不好?

她知道貧窮且美貌的年輕女孩,有更容易的路可以走。“可能有些人會覺得,嫁一個有錢的男生什麼的。但我覺得這是不平等的,你自己沒有本事的話,那這個天平上你是更低一點。沒有說話權,你自己都會慢慢地感到自卑。你想要的東西得你自己去努力,因為別人的東西永遠都是別人的東西。”

打工之餘,她喜歡看小說和電視劇,愛看諾蘭電影的壽瑋達建議她看點“有品位的”,比如東野圭吾的《解憂雜貨鋪》和《白夜行》。過了幾天,楊超越告訴他,我看完《那小子賊帥》了。

她最愛看的《一仙難求》、《嫡女》,都是大女主戲,“宮斗的,一個人掌控全局的那種”。她最崇拜的人是范冰冰,想超越范冰冰的演技。她喜歡《歡樂頌》裡的安迪,“那是我想成為的自己”,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但其實邱瑩瑩更符合我自己……我沒有安迪成長的那種機會吧,有些軌道它已經定好了,就算偏差一點點,也不會偏差到很大。”

誤打誤撞進聞瀾文化做了女團隊員,她很滿足。她覺得自己終於能掙錢了,過年回家時給楊世明買了一件皮衣,一部1700元的手機,給家裡安了一部空調,還給了他一萬塊現金。但無論是喜是憂,她都很少跟父親聊起自己的處境,一是怕他擔心,二是覺得兩人思維不在一個頻道上。有一次她給父親打電話:公司要帶我們去日本。父親說,啊什麼日本啊,不要去日本,還得坐飛機吧,很危險的。

但在女團裡,也總會遇見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有一次她去漫展做直播,有個人追在她身後問,妹妹,你要不要看我的巨蟒。那人是個知名的大主播,楊超越擔心對他不禮貌的話會得罪他,會被他的粉絲罵。她說,我在動物園見過了。對方又問,你吃過巨蟒嗎?她說,這個菜這邊沒有,只有廣東那裡有。

上個月,壽瑋達接楊世明到上海參觀聞瀾文化的辦公室。楊世明看到寫字樓有電梯,辦公室也挺大,覺得是個正規地方,心裡踏實了,接著就想趕緊回村。“我們農村來的,到這大城市裡面,呆一天都難受。”他眼睛裡長了息肉,楊超越拜託壽瑋達幫忙安排在上海做手術,可他一直沒有動身,想等女兒比賽結束回來陪他去,一個人去上海,不舒服。

自從初二輟學以後,楊超越很少和父親聊起自己的生活,沒再用過父親的錢,反倒給過他幾次。“我不想待在家裡,家裡連就業崗位的種類都是那麼少。留家裡就是去工廠,可這就是我爸爸能想到的最安穩的生活,他認為最好的生活。”

當被問起《創造101》時,楊世明搖搖頭說搞不懂,只知道是一個唱歌跳舞的比賽。“這個網上媒體啊,一會兒把她捧得高高的,一會兒又說她不行了。具體什麼結果,我也不管,我說不準。我做我的事,楊超越做楊超越的事,只要不犯法,我就不阻攔。”

夜漸漸深了,楊世明帶我們參觀楊超越的房間。第二天,他還要五點起床趕早班。儘管女兒一年只在家裡住幾天,但他還是買了粉色的床單、被子和窗簾,窗簾上還有白線繡的小花。站在為女兒佈置的空間裡,忙碌了一整天的倦容消失了,他笑了起來。“她就喜歡這些東西。”

杨超越“变形记”

“此刻的幸運,

後面也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創造101》的節奏太快了,楊超越跟不上。她剛來時對名次沒有想法,只是想來見見世面,看看別人有多厲害,學習一下。可是她發現跳舞的時候,很多人老師還沒教就已經會了。學主題曲,有些人聽了兩遍就會唱了。“我就覺得,我的天哪,都什麼人啊,神人啊。”

快,是選手和工作人員的一致感受。訓練快,淘汰快,成團快,三個月走完傳統練習生體制兩三年的過程。製片人都豔說,加速成長就是《創造101》的主旨之一:“兩三個月時間裡所有資源密集轟炸,才能讓人迅速認識她,記住她,瞭解她,喜歡她。以往那種方式,一兩年推出一個人,誰知道呢?迅速被淹沒掉了。正常的成長跟迅速成名帶來的利益,其實只能二選一。”

攝影師小塔每隔一週來《創造101》訓練營跟拍女孩們的日常狀態。2005年,他就跟拍過李宇春那屆《超級女聲》。十幾年過去,他感慨拍法沒怎麼變,人變了。當年跟拍兩三個月才能感受到選手一點點變化,如今半個月就像換了一個人。“她們不自覺地讓自己加速變成熟,但往往變成熟以後,最寶貴的東西你就不知道是什麼了,就不知不覺流失掉了。這有些遺憾,卻是演藝圈藝人的現狀。”

他不想拍“光一打,就很亮麗,離我們很遠的那種”。但他第二次來拍攝,就發現很難抓到之前女孩們那種純真的眼神了。一旦面對鏡頭,她們馬上切換成明星般的狀態。某種程度上,這是“集訓有成效”。“她知道攝影師通常想要什麼,她也知道應該給你什麼。”

極端環境對人的改造,有些女孩很快意識到並且接受了。Yamy 來節目前走酷女孩路線,只穿深色衣服,表情總是高冷範兒。但後來為了節目需要,她開始說服自己穿粉色衣服、豔紅色短裙,和女孩們摟摟抱抱,還會戴上兔耳朵賣萌。

楊超越很羨慕 Yamy 在內的幾個女孩,覺得她們很能適應環境。但她很快發現,自己羨慕的強者也會有煩惱。一位前兩期人氣領先的選手因為粉絲拍的幾張照片遭遇網絡攻擊,她覺得對方笑容沒了,眼神暗了,遇到鏡頭習慣性地往後閃躲。她很心疼,也很好奇:好好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就這樣了呢?

持續的高排名把楊超越的藝能缺陷徹底暴露在了聚光燈下。有選手接受採訪時說,實力比人氣更重要,沒有實力的人氣是撐不久的。她沒有提名字,但很多節目粉絲覺得是在暗諷楊超越。

總剪輯戴鑫覺得,楊超越的粉絲把她投到這麼高的排名,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暴力。“你到底是喜歡她還是害她呢?粉絲一味為你的偶像付出,她得到這個東西,但可能這個東西並不是對這個人最好的結果,就是你拔苗助長了嘛。這不是一種暴力嗎?”

無論是不是暴力,楊超越都必須承受,無從躲避。質疑聲最猛烈的時候,她一天就上了七次微博熱搜。被罵得多了,後來再遇到一些事,她會條件反射式地聯想出一條罵自己的熱搜標題。隨手拍了一下吳宣儀,熱搜標題就是楊超越暴打吳宣儀。Yamy 跟她開玩笑,超越,你怎麼老跟我們走在一起啊?熱搜標題就是楊超越心機 girl,跟 Yamy 站一起。

第二次公佈順位排名時,楊超越排名第二。那段時間,很多人都擔心她情緒崩潰,退賽也有可能。誰也沒想到,她的晉級感言是:你們隨便怎麼質疑吧。我粉絲給我投的,我就坐那,我跟你說我不怕。

楊超越後來說,其實她心裡還是怕的,很多負面情緒。“他們好像感覺我不在乎,但其實我是有放到心裡去的,但是不想去表現出來。然後就想,沒關係,我才不在乎這些東西。但其實,也未必不在乎,只是在給自己不停疏導和暗示。”

“她已經真的是怕到,只能撂狠話來鼓勵自己了。這個就是小孩子撂狠話,我爸爸是公安局裡面的,你不要欺負我。”壽瑋達很是擔心,但又覺得敢撂狠話總比直接放棄強。

六月初,女孩們開了一場粉絲見面會,壽瑋達專門拜託工作人員讓他和楊超越見個面,鼓勵她一下。兩人在後臺見了不到一分鐘,人多嘈雜,壽瑋達衝著楊超越大喊:你唱歌都已經“車禍”成這樣了,已經被全網罵成這樣了,你還有什麼可以怕的?

再後來,選管們覺得楊超越像是有點豁出去了。已經被黑成這樣了,還能怎麼樣呢?她開始不停地強調自己很有自信。她逼迫自己在心裡自言自語,這麼多人喜歡我,說明我還是有優點的。自信一點,再自信一點。心理暗示多了,她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自信了一些,也更會說話了。

倒數第二期節目公佈總決賽名單,楊超越排名第三,發表入選宣言:“我不知道有沒有人能站到我的這個位置上,去體會一下這種恐懼感……此刻的幸運,後面也會為此付出代價的。我可能也在承受這個高度給我帶來的一些代價。”

看到這一幕,節目編劇譚欣欣吃了一驚:三個月前的楊超越,絕對說不出這麼有邏輯的話來。

她去香奈兒的活動,主辦方送了她兩支口紅。她送了一支給陳意涵。

她想做一個能照顧別人的人,但實際上,她還是經常會哭。為了畫不好眉毛這一件事,她就哭了好幾次。只不過,她學會背過身去偷偷哭泣了,鏡頭不會拍到。

杨超越“变形记”

當被問起“這個高度帶來的一些代價”具體指的是什麼,她想了幾秒鐘。“失去自由。心裡難過的時候,不能隨心所欲地發洩了……只想把自己最樂觀的一面呈現出來,要逼著自己更快地成長。”

總決賽的日子日益臨近,起初懷抱夢想而來的101個女孩,只剩下22個。最後的一個星期裡,她們要為了50%的成團機會付出最後的努力。令選管們有點無奈的是,幾個低排位的選手預判到自己成團無望,提前幾天就主動放棄了成團曲的排練。她們已經將注意力投向了更遠的未來。

但對楊超越來講,前方的路是什麼?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最想演戲,因為覺得戲服好看,其次是參加綜藝,最不想做的是唱跳。“盼著節目早點結束,讓我體面一點地離開吧!從沒有對跳舞唱歌這麼絕望過。”

但她還是強打著精神,說服自己堅持到最後。在選管眼裡,尾聲階段的楊超越已經快魔怔了。每天睡三四個小時,練到犯迷糊了,眼睛都閉上了,嘴裡還在唱,唱到躺在地板上睡著。

總決賽三天前,舞蹈老師帶領選手們彩排成團曲,從下午1點持續到第二天凌晨6點。其間有人抱怨、耍脾氣,有人偷偷溜走。楊超越是留到最後的三個人之一。舞蹈顧問王守婕忍不住發了一條朋友圈:我 pick 吳宣儀、楊超越、段奧娟,因為她們昨晚贏得了我的 Respect,我就是欣賞她們在這個媚俗的時代,還有一點幹大事的樣子。

對於楊超越的未來,王守婕很擔心:按正常規律,她應該再訓練兩年才能達到出道標準,現在成名,是個雙刃劍。出道意味著會被用出道標準要求,成長空間也會被壓縮。“如果不能在保持熱度的時間內達到專業水準,她就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一天中午,前晚通宵練習的楊超越從宿舍下來,去往兩百米外的排練室。剛走出宿舍大門,一群舉著應援手幅的粉絲湧了過來,給她加油。她笑了笑,低頭繼續往前走。

身後,一個女孩帶著哭腔大喊起來:

“超越,你要挺住啊!”

楊超越步子停頓了一下,差點就要哭出來。但她還是忍住了,轉身笑著說:

“謝謝,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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