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長安城的一天

唐代長安城的一天

唐朝是中國歷史上獨一無二的朝代,長安是中國歷史上獨一無二的城市。獨一無二的城市遇上了獨一無二的朝代,碰撞出很多異彩紛呈的故事。

現在,我們就以一天時間為限,深入長安,瞭解唐朝。

平旦 3時-5時 寅時

日宇千門平旦開,天容萬象列昭回

元和十年六月三日四更左右,宰相武元衡像往常一樣,從小妾的床上慢慢地爬起來,洗漱畢,仔細穿好圓領紫服,圍上貴重的玉帶,掛好金魚袋、戴上幞頭,腳踏烏皮六合靴就出門了。他的家在靖安坊,與韓愈同住一坊。通常,他會騎馬出靖安坊東門,然後一路北上,到光宅坊再轉到建福門外待漏院,在此等待宮門開啟時間後上朝。

大明宮宮門開啟時間一般為五更一點,相當於現在的3點24分,但不同的季節會有相應的調整。唐朝規定,凡是在京五品以上官員都要參加大朝會,無論距離遠近,必須按時趕到,一旦遲到,職位可能不保。因此很多住的遠的官員早早就動身了。

這時天還沒亮,遠處傳來極有規律的街鼓聲和呀呀的開門聲。這條通往大明宮的路,他已經走過無數次,閉著眼睛都能走到。而今天,他不知道,這將是他人生中最後一次走這條路。

唐代長安城的一天

唐代長安城模型

武元衡的馬剛出靖安坊東門,突然從暗影中衝出一個刺客,一下破滅燭火,同時向前導隨從射了一箭,隨從當即倒地。武元衡猛勒韁繩,坐騎倒退了兩步。突然,斜刺裡又衝出一個人,手持大棒,直奔武元衡,武元衡本能用手格擋,還是被大棒擊中大腿。另一個隨從見勢不妙,蹭的一下消失在暗夜裡。刺客見此,立即牽著武元衡的馬向東南走了十餘步,將武元衡顱骨削下來揣到懷中,從容逃去。武元衡倒在了血泊中。

日出 5時-7時 卯時

城上日出群烏飛,鴉鴉爭赴朝陽枝

早朝之後,百官到各自署衙去辦公,直到下午3點,一般工作八小時。翰林院規定,日光照到甬道的第五塊磚時為上班時間,有一個叫李程的翰林學士比較懶,等日光照到第八塊磚的時候才上班,人稱“八磚學士。”

有懶惰的就有勤快的,杜甫就是勤快人中的典型。

安史之亂中,杜甫被困長安,趁亂獨自跑到靈武投奔肅宗李亨,立即被李亨任命為左拾遺。他在工作中兢兢業業,有時候會過了頭。有一次,朝廷要舉行初一十五的朝會,杜甫前一天下午就趕來值班。這種八小時外的值班,按照大唐制度,稱為“夜直”。

老杜不知不覺工作到晚上,出來看時已經是星光點點,月照人間。他來回踱步總是睡不著,時時刻刻聽著開門的聲音,害怕自己錯過了時辰。想到明天還有事情做,好幾次起來問別人是幾時了。

第二天退朝後,大家都各自分散。老杜情緒有些低落,趕緊找個沒人的地方,把費盡心力和熱情寫出來的奏章燒掉。爾後騎著馬回去,好想學學雞窩裡休息的雞。

食時 7時-9時 辰時

日過辰時猶在夢,客來應笑也求名

辰時是吃早餐的時候。

唐朝人的早餐很簡單,一般都吃“餺飥”,也叫湯餅,就是水煮麵片,放一些茱萸、雞蛋、雞肉等輔料。唐人還吃胡餅,是居住在長安的胡人所開的店鋪產出。有點像今天的芝麻餅,是白麵餅撒上芝麻、抹上油,放在火上烤。有一天,宰相劉晏上朝路上,還沒吃早飯,路過這樣的胡餅攤,聞到香味更覺飢腸轆轆。於是他吩咐停下馬車,讓手下人去買個餅來吃。拿著燙手的胡餅,劉晏安坐車內,放下車簾,不顧宰相的形象大吃特吃,一邊掉著渣渣,一邊念道:

美味呀,美味呀……

還有一個官員就沒有這樣的享受了。他叫張衡,是武則天朝的四品官,好不容易熬到三品的資格。有一天,他下班回家,看到新出爐的蒸餅,口水都下來了。於是他下馬買了一個蒸餅,拿在手上,上馬邊走邊吃。四品官員在大街上騎馬吃餅頓時成為街坊的談資,最後這件事被御史捅到武則天那裡。武則天覺得丟人,就讓張衡升繼續在四品位子上待著去。

這也是坐車對騎馬的優勢。

隅中 9時-11時 巳時

無論官員還是農夫,正是高效工作的時候,誰也沒有閒情雅興賦詩。

日中 11時-13時 午時

日中為噬嗑,交易是尋常。

彼各不相識,何復更思量。

日中為長安東西兩市開門交易的時間。

東市位於今西安交通大學一帶,靠近貴族官邸,所經營之物多為四方珍奇等奢侈品。西市西市位於今西北工業大學一帶,靠近開遠門,多為各國人員所開店鋪,經營日常百貨。

大唐閒散人員李白,因其熟悉西域文化,更喜歡逛西市。西市遠比東市繁華,裡面有220多個行業,4萬多家固定商鋪,波斯人、新羅人、東瀛人、高昌人等等都在此經商,尤其讓他流連忘返的是西域的美酒和美麗的胡姬。

唐代長安城的一天

長安西市(局部) 謝振甌作品

作為金牌廣告策劃人的李白,一生打造了無數優質產品,山有天門山、敬亭山、廬山;水有剡溪、黃河、長江;樓有謝朓樓;湖有桃花潭:酒有蘭陵酒。而今,他在西市胡人的飯店裡品著美酒,看著往來穿梭的美女,也不禁免費為她們打起了廣告:

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

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當胡姬們以歌舞助興時,李白又不吝筆墨,寫下一段精彩文案:

琴奏龍門之綠桐,玉壺美酒清若空。

催弦拂柱與君飲,看朱成碧顏始紅。

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

笑春風,舞羅衣,君今不醉將安歸。

可見他沒少在其中廝混,也不枉“謫仙人”的名號。

日仄 13時-15時 未時

一餐兼午睡,萬事不如他

唐代的長安城,除了兩市熱鬧外,在未時,無論官員和百姓都有午睡的習慣,飽餐之後睡一覺,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情。

李顯的女兒安樂公主,起初下嫁武三思之子武崇訓,後武崇訓被太子李重俊所殺,安樂公主成了寡婦。寂寞的公主早就看上了武崇訓的同族兄弟武延秀,經常利用午休時間與他廝混。他倆在武崇訓生前就有勾搭,武崇訓死後更加晝夜不避。安樂公主母親韋氏知道後,乾脆把安樂公主嫁給武延秀,自己也和武延秀廝混。

後來李顯駕崩,韋氏擁立李重茂為皇帝。李隆基率兵攻入皇宮,殺死韋后、安樂公主、武延秀等,終結了這段混亂的宮闈醜事。

哺時 15時-17時 申時

整履步青蕪,荒庭日欲晡

古人有一日兩餐的習慣,尤其是尋常百姓,哺時正是第二餐的時候。而杜甫卻沒有這樣的心情,一個人正在曠野,漫無目的地遊蕩,想到好朋友房琯的遭遇,有點心灰意冷。

房琯是杜甫的朋友,肅宗時期擔任宰相之職,肅宗有意收復被安史叛軍佔據的長安、洛陽兩京,房琯主動請纓前去平叛,結果在咸陽縣陳濤斜被安史叛軍擊敗,死傷四萬多,房琯狼狽逃回。後加之其他事件,導致肅宗罷了他的宰相之職。作為房琯的好友杜甫立即上書為他辯護,認為房琯“罪細,不宜免大臣”,結果惹惱了肅宗,要不是宰相張鎬求情,杜甫也要揹負懲罰。

雖然免於責罰,但是杜甫畢竟被肅宗疏遠了,他離“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理想又遠了些。

日落 17時-19時 酉時

回鞭指長安,西日落秦關

日落之前,東西市皆關閉。日落時分,官員早已下班,農人開始回家,喧囂了一天的長安開始走向寧靜。

長亭外,古道邊,夕陽漸墜,正是送別佳時節。

此時,王維在灞柳亭中置酒一杯,對好友李太守說:“剛送別了你哥哥,現在又要與你分離。你走後幾天,就要隔山隔水,走著走著就過了秦川,到了桃林塞。……想到你到任以後,隨行的人一定如雲。那時候不妨遙思一下信陵君,再想一想李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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灞柳送別

與王維的含情脈脈不同,李白的送別就灑脫的多:日落看歸鳥,潭澄羨躍魚。

李端和柳中庸相遇時,天氣不太好:日落眾山昏,蕭蕭暮雨繁。

只有孟浩然一個人沒有這樣的閒情雅緻。他隱居山中,沒有什麼朋友可送。日落時分,還得自己去砍柴,不然下頓就得喝西北風:

採樵行

採樵入深山,山深樹重疊。

橋崩臥槎擁,路險垂藤接。

日落伴將稀,山風拂蘿衣。

長歌負輕策,平野望煙歸。

黃昏 19時-21時 戌時

粉上依稀有淚痕,郡庭花落欲黃昏

古代,昏與婚同字,黃昏是舉行婚禮的時刻。

白居易36歲娶妻,妻子小他12歲。他倆經過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六道程序,終於入了洞房。不無得意的白居易忍不住情挑新婦,現場揮毫一首贈與夫人,表明心跡。其中言道:

我亦貞苦士,與君新結婚。

庶保貧與素,偕老同欣欣。

白居易一點也不擔心妻子看不懂,因為他的詩是出了名的老少皆宜,連老太太都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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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婚禮

然而,白居易最想念的是他的好朋友元稹。兩個人同年考中,同年進入秘書省當校書郎,朝夕相處,很讓別人懷疑他倆的性取向。他倆也互相離不開對方,元稹贈白居易:“今來雲雨曠,舊賞魂夢知。”白居易則贈元稹:“好去鴛鸞侶,沖天便不還。”

但願是我們想多了。

入定 21時-23時 亥時

中宵入定跏趺坐,女喚妻呼多不應

入定即入於禪定,是信佛之人修行的一種方式。

唐代多崇佛,很多文士經常去佛寺觀賞遊玩,甚至夜宿佛寺。杜甫自己也稱“老夫貪佛堂,隨意宿僧房。”還有些趕考的舉子常年借宿佛寺學習功課,尤其是落第之人,整個夏天都在用功,稱之為“過夏”。有錢的像王維,乾脆在寺院隔壁建別墅,方便與僧侶來往。一些比較有名的寺院,如長安的香積寺、薦福寺、興國寺、草堂寺等風景與文化俱佳的成為文士經常遊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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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積寺 楊博攝

不僅文士愛僧人,僧人也愛文士。在唐代,僧人中傑出的文士也很多,比較有名的有王梵志、皎然、寒山、拾得、懷素、相斯、貫休、齊己等等,為我們貢獻了很多膾炙人口的詩歌,至今仍傳唱不絕。

夜半 11時-凌晨1時 子時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午夜時分,長安城內已一片寂靜。3宮2市108坊兩市早已關閉。左右金吾衛正以朱雀大街為界,巡查著各條街道,一旦發現犯夜的人,哪怕他是中央高官,一概懲罰。在這樣的高壓下,普通百姓早已養成了早睡的習慣,此刻,他們正在夢鄉遊蕩。

巍峨的大明宮也經過一天的喧囂,逐漸歸於平靜,蟲不鳴,鳥不飛,太監宮女殭屍躺。一聲聲淺語從長生殿方向飄來:“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巡邏的禁軍知道唐明皇正和新寵的楊貴妃浪漫宣誓。他們不敢多聽,趕緊輕輕溜走,生怕被發現後丟了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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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恨歌

雞鳴 1時-3時 丑時

黃雞催曉丑時鳴,白日催年酉前沒

大多數百姓沉睡正酣,白居易卻正經歷著一番熱鬧。他正參加某一位官員舉辦的宴飲活動。這類的活動他已經參加了很多。席間美酒佳餚源源不斷流水而來,有白米做的清精飯、玉井飯,小麥做的混沌、冷麵、湯餅,還有各種豬羊雞鴨魚做的蒸肉蒜泥、椒鹽烤鴨、去骨魚片、帶皮臉肉等美味。酒更不用說了,長安的美酒有私營的西市腔、郎官清、阿婆清等,還有官營的春暴、秋清、酴醿、凝露漿、桑落酒等敞隨意喝。

想當年,18歲的白居易還是翩翩少年,他自負地拿著詩作拜見當時的著作郎顧況。顧況坐在家中,手裡捏著白居易的名札,仔細打量眼前這個年輕人,就說:“米價很貴,居住也不容易啊。”說畢,翻開詩卷,看到一首: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馬上連聲叫好:“好詩,有這樣的文采,住下去有什麼難處呢?”後來,顧況就把白居易的詩名傳出去,白居易的名氣就越來越大了。

27歲時,白居易以第四名的成績高中進士,在同時考中的十七人中最為年輕。白居易一高興就留詩:

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

而今,白居易步入中年,不再意氣風發,卻熱衷於參加各種宴飲活動,往往通宵達旦。席間,除了賓客外,還有妓女陪侍,往往男女並肩而坐,成雙成對,極盡歡愉。妓女都能歌善舞且擅長勸酒,能讓嘉賓乘興而來,盡興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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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飲宴壁畫

席上不是行各種酒令就是吟詩作對,這對詩人中的高手白居易來說根本不在話下,他即興一首就可以語驚四座:

香球趁拍迴環匝,花盞拋巡取次飛。

自人春來未同醉,那能夜去獨先歸。

翩翩少年終於變成了油膩大叔,詩人也不能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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