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大媽

“大媽”本是一個普通的稱呼,今天卻成了熱詞。

細想來,“大媽”這個詞以前漲滿著“熱情”和“溫暖”的含義。在《閒人馬大姐》裡,那位退休的大媽,愛管閒事,卻仗義正直,透著現代社會里少見的鄉土中國的溫暖和熱情。

還記得小時候,一句“大媽”,就會賺滿滿的笑臉。而時至今日,“大媽”簡直成了性格偏執詭異、行為荒誕離奇的代名詞。“大媽用杯子擋電梯”“大媽跳廣場舞與居民大打出手”“大媽地鐵裡剝蒜”“大媽海外瘋搶奢侈品”“大媽超車道暴走”……

很多網上流行的標籤,我們會一眼看穿使用者的心態。“奔馳男”,透露出對有錢者的警惕和惡意;“吃瓜群眾”,藏著無奈和自嘲;“白富美”,則又映照羨慕嫉妒恨;至於“瑪麗蘇”“小鮮肉”這些詞,怎麼看怎麼有那種齜牙咧嘴的心理陰暗。但是,“大媽”這個詞卻彷彿潛伏得很深,一時半會找不到它的意義根源。

北大一位著名的女性學者另闢蹊徑,把“大媽”的崛起,看作是被忽略了的中年人的“文化暴動”。商場裡買不到合適的衣服、電視裡沒有合適的節目、網絡上沒有合適的小說……中年人被這個注重青春消費的時代拋棄了。大媽大爺就趁勢而出,爭奪證明自己存在感的領域。

有趣的是,我的朋友滯留在昆明機場整整一天,他們幾個聽著廣播,接受著民航公司的各種安排,雖然心生不滿,卻也只好如此。最終,是大媽們“挺身而出”,躺倒在地的,摔包爭執的,稱病索賠的……我的朋友說,那一刻,我咋那麼喜歡這些淳樸而有衝力的“大媽”呢?

是不是可以這樣說,“大媽”之所以成為“大媽”,不是因為她們是一個有組織有個性有獨特主張的群體,只是因為她們總是喜歡“群動”。

她們的力量是叫喊和擁擠,她們的手段是語言和身體,她們的主張是自己的利益與慾望,她們的做派是無所顧忌。她們既是讓我有時感覺討厭的群體,又是無奈而弱勢的群體,更是讓人覺得尷尬的群體——依法治理不夠格,曉之以理說不過,動之以情沒效果……

“大媽”之於今天,也是文化斷層與認同裂痕的一點證明。廣場之公共空間被“大媽”佔據為私人領域,地鐵裡共享的規則被“大媽”轉換成“利我”的原則。

這是一個不願意徹底接受現代社會的族群,也是對舊習和俗規抱有懷念和堅持態度的最後的演員。萬般皆下品,只有兒孫高;萬般皆無趣,只信便宜好……

人世間條條道路通羅馬,而對於“大媽”來說,能到鄰居家串門、到大路上暴走、到菜市場買菜、到校門口接人就已經知足了,去羅馬乾嘛?

回到前面的觀點,說“大媽”們表達自己的存在權,也未嘗不切中肯綮。但是換言之,不妨說,“大媽”們,連同“大爺”們,他們對於現世現報的生活價值的篤信堅守,他們對子孫兒女的寵愛有加,他們對現代城市空間和規則的少知少識,也隱含著這樣一個有趣的道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只有踏踏實實地跟自己人好好過,才是最好的人生。

其實,“大媽”的種種行為看起來雖然詭異離奇,卻也表達了一種想要過簡單平凡日子的執著。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這點想法和慾望是那麼的貼切和真實。而換一個比較高的要求來看待“大媽”,我們也能從她們身上看到人們過於執念“靠譜”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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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周志強

南開大學文學院教授,從事文化批評與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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