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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走邊拍
老了回憶
本文由作者
鄭丹隨筆
高考，高考！
當高考結束的鐘聲響起，心一下空了，彷彿五臟六腑一齊被掏出消散在風中。三年，朝朝暮暮，千千萬萬，就這樣結束了？沒有想像裡的輕鬆，喜悅，有的是不甘、失落。看著女兒被人潮擁出，禁不住淚溼衣襟。
一直以為人到中年，遇事即使不能寵辱不驚，也能雲淡風輕。誰知，女兒高考，一下就把我打出原形，所有的修煉潰不成軍。
准考證發放，知道女兒在初中就讀的母校也是我工作的學校考試，心中竊喜，這不是天時地利人和嗎，至少不會怯場。6月4號下午佈置考場，佈置完本班教室後，我特地到女兒考場所在地去了一趟。女兒個子高，桌子矮了凳子高了可不行。平生第一次利用職務之便，為女兒挑了一張平整光滑的課桌。回到家，女兒已到家，從此離開她日夜苦讀的懷中。三年前，帶著滿腹的豪情出發，現在，拖著等身的書籍、試卷、資料歸來。女兒說學校還發了一套合肥一中的模擬題，準備吃完晚飯做。可是吃完晚飯後，晃悠了一陣，她竟然去睡了。女兒每逢大考都不喜歡複習，隨她去吧。
5號早上七點左右，樓上電鑽、電鋸就“噼噼啪啪”、“轟隆隆”響起來，早不裝晚不裝，偏偏這幾天裝修，真是煩人。昨天已打電話給物業，先生也親自到樓上交涉，說6、7、8不來，現在還得忍著。躡手躡腳走進女兒臥室，抱著被子側臥著，一副香甜模樣。還好，外面驚天動地，夢裡靜謐安然。
整整一天，隔著一層樓板，樓上的電鋸、電鑽、腳步、喧譁此起彼伏，鋸著我的心臟，敲著我的神經，讓我煩躁不安。從沒玩過遊戲的女兒拋開了書本，玩起了蜘蛛牌。樓上嘈雜的聲音怎能讓即將高考的孩子專心看書呢？何況她一貫考前不復習。只要她不焦躁，我按捺住憂慮，寬慰自己。
回到樓下，和先生說了，先生覺得按照上次的約定他們今天就得走，又去交涉，我叮囑他客氣些，萬一惹怒了他們故意作對就是報警也得不償失，畢竟我們禁不起折騰。心懸在半空，等待著那隻鞋子落下來。謝天謝地，先生說他們下午不來了。
下午三點半，帶女兒熟悉考場。擁擠的人流已散，只剩三三兩兩的考生及家長。工作了六年，日日進出的校園似乎陌生了，肅穆莊嚴。女兒坐上最後一位，搖搖桌子，說有些傾斜，幸好考場備有空白練習本，墊上，紋絲不動，我的心也穩了。女兒很興奮，不停地驚訝母校的變化，博之橋垂柳輕撫，懿思亭紅花欲燃，連廊上長風浩蕩。我卻一直警惕，怕遇見熟人，詢問女兒，徒增壓力。幸好，未遇。
回到家，瀏覽起QQ，一同學在空間貼上《離騷》，禁不住念起來。女兒馬上接著背出來，滔滔不絕，老公大聲稱讚，我也連聲附和。女兒更得意了，《長恨歌》奔流不息。高中以來，女兒每每在語文上折戟，排行榜上，往往是數學、英語住長江頭，語文住長江尾。我們小題大讚，增加她的信心而已。無噪音之亂耳，無試卷之勞形，世界暫時寧靜。
二姐打來電話說來了親戚，讓我們晚上過去吃飯，我們決定晚飯後去坐坐。看看女兒神色平靜，我們準備動身，女兒問你們讓我一個人在家嗎？那一刻，我才知道女兒表面風平浪靜心裡卻是波瀾起伏。我們連忙說不去。先生又陪著女兒玩蜘蛛牌。我走進女兒書房，再一次檢查准考證、身份證、眼鏡等考試用品。九點半，催女兒洗澡睡覺。十點，女兒上床。
我躺在床上，心裡一片空白，就像空曠的草原上無數的野馬在奔馳。不敢想，卻又忍不住想，想握住什麼，卻又一片虛空。打開手機，播放看了一半的《歡樂頌》2，在安迪、曲筱綃、樊勝美等人的喜怒哀樂裡忘掉自己的焦慮。
迷迷糊糊中醒來，四點半，爬起來，悄悄走進女兒房間，被子擁抱著女兒，女兒像襁褓中的嬰兒，我安心地進入睡眠之鄉。
突然被一陣尖利的聲音驚醒，又是那個嗓音像相互摩擦玻璃的掃地老人和貨車司機在爭吵，最近，這場爭鬥每天準時在小區門口上演。在忙碌的平時，倒可以忽略不計，可今天格外刺耳。看看時間，5點半。輕輕推開女兒房門，還好，女兒尚在睡夢中。
抱起衣服，走到院子，慢慢擰開龍頭，讓水緩緩流進水池，不敢用力，生怕驚醒女兒。那個老人怒氣衝衝從院前經過，嘴裡嘟嘟囔囔，想提醒他又怕點燃那座暫時休眠的火山，眼睜睜看他走過來又走過去。
八點，女兒坐上先生的小車出發，我騎電動車隨後。因為二模三模第一科都是先生送的，女兒發揮出色，我們商量決定這一次還是先生親自出馬，雖然我有高考工作證可以提前進入考點。等我到達考點，左等右等不見女兒身影，眼見大門已開。五分鐘的車程，已經15分鐘了，心下狐疑卻不敢打電話。接到電話，說女兒已從大門進去。急忙趕到考場，女兒正站在安檢點，監考老師拿著一個蚊子拍樣的儀器在她身上掃來掃去，確認安全後，女兒步態輕盈地走向角落的座位。默默地看著女兒修長的背影，突然想起龍應臺的那句話：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豈止高考這一役，此後人生的無數場考試都要你一個人面對，媽媽只能隔著時空，默默祈禱。
怕影響考試，一個人踱到考場指示牌前，還有考生氣定神閒地走向考場。一個男孩焦急地趕過來，說找不到考場了。連忙帶他過去，他像一條魚兒遊進大海。此時，似乎所有的考生都是我的孩子。高考，請你善待他們。
同事跑過來，她的兒子和我女兒是同班同學，也在這兒考試。我們悄悄訴說著這兩天孩子的情況，不安和擔憂在輕聲細語中一點點消散。
回家，先生在玩蜘蛛牌。我找到女兒的手機，一個個的刪除女兒設置的鬧鈴。三點，三點半，四點，四點半，五點，五點半，六點。每隔半個小時就設置一次。早晨女兒說奇怪，平時總是聽不見鬧鈴，可昨晚三點的鬧鈴就聽見了。孩子，你每晚都要熬到12點以後，困極倦極坐在椅子上就睡著了被爸爸挪到床上的，哪裡會聽見鬧鈴呢!第二天還嘟著嘴怪爸爸不叫醒自己。這三年，你幾乎都是和衣而臥，何曾睡過一個安穩覺呢。願高考善待努力進取的孩子！一向不發朋友圈的我忍不住發了一條。
先生已將菜洗淨、切好，馬鈴薯、茭白、莧菜等，不敢燒葷菜，用橄欖油。剛一朋友說兒子今天早上拉肚子，更不敢用豬油了。炒了兩個菜，不覺11點10分了，離結束只有20分鐘了。今年的作文題坑爹嗎？千萬要寫完啊！高中以來，作文成了女兒的軟肋，不是忘了寫題目就是來不及結尾。想到這，觸電一般，心顫抖起來。急忙放下鍋鏟，騎上車，奔向學校。門口，烏泱泱的人群，熱騰騰的氣浪，千萬張寫滿焦慮的臉。巍峨的門柱，閃動的電子屏，無數顆砰砰跳動的心臟。陽光躲進雲層裡，不忍直視這些脆弱的靈魂；風兒溜進縫隙，企圖撫慰焦灼的父母。
女兒走出來，笑著。我皺褶的心舒展了。“作文寫完了”，心平坦了。“可是，寫得不好”，剛打開的心又摺疊。心裡起了烏雲，眼裡卻為她吹著風。“寫完就好，回家吃飯。”
午餐吃得很小心，女兒的胃口還好。先生信誓旦旦保證按時叫醒女兒，可是失去了女兒的信任，直到確認我會叫醒她，女兒才安心睡去。二模的時候，因為我忙於畢業班教學，考數學時讓先生送她，誰知先生過於仁慈不忍叫醒，差點遲到，加上平時的不守時，增加了女兒心裡陰影面積。
下午，稍安。開考後，坐在考務室裡，和一位好久不見的朋友喁喁私語。窗外，清風微拂，疏影搖曳。時光悄然而逝，我忘記了考試。直到朋友提醒，我才恍然。
女兒說數學比平時容易，全部完卷，感覺良好。回家後，女兒很放鬆，霸佔了先生的電腦。開局良好，我心飛翔。只要明天的理綜正常完卷，就可平安著陸。
可是，卻有些隱憂，女兒的做題速度不是太快。11點了，依然睡不著，追劇，《歡樂頌》2，在安迪和包媽的智鬥中沉入睡眠。
清晨，空氣中似乎多了一點緊張。蒸紫薯包的時候，一縷黑氣似乎從心裡冒出來，萬一女兒理綜沒完卷怎樣？不會的，我搖搖頭，彷彿要把它趕走似的。我只是過於憂慮罷了。四年級的時候，女兒第一次參加縣朗誦比賽，臺下的我緊張到虛弱，臺上的她鎮定自若。我安慰自己。依舊是五個紫薯包，半杯牛奶，一點葡萄糖。女兒神色如常，只是說昨晚被一隻蚊子吵到12點才睡，夢裡一道物理題不會做。不敢說什麼，連分配好時間的叮囑都不敢說。對於女兒來說，得理綜得高考。吃完飯，女兒主動看起筆記，這可是破天荒的。
重複著昨天的進程，看著女兒端坐在考場，我走進考務室。和同事說話，心不在焉，被一條無形的線牽著，一抽一抽的。去年參加市優質課大賽，眾目睽睽之下，也能小橋流水人家。為什麼現在女兒考試，我就古道西風瘦馬呢？幾次模擬，女兒都能考到二百七八十，相信她！剪不斷，理還亂，心裡青樹翠蔓，蒙絡搖綴。時間啊，請你慢一點，讓孩子們從容做完。
鈴聲來得如此之快，彷彿才剛剛開始。女兒出來了，依舊笑著。心裡一陣歡喜。“媽媽，我還有一題沒有做完”，女兒的笑是苦的。心很重的墮著墮著，要墮到萬丈深淵。擔心的變成了現實。可是，下午還有英語，不能影響女兒的情緒。心裡下著雨，眼裡卻要為她撐起傘。“沒關係，你雖然做得慢，但正確率高。”從懸崖上伸出一根枝杈，將心托住，我安慰她。女兒走來走去，“我感覺受騙了，年級辦老師說高考選擇題簡單，我就慢慢做，到後來時間不夠了。其實最後一題物理題我可以做出來。”女兒很懊惱。我狠命地將懊惱吞下去：“沒關係，你都做不完，其他人也好不了哪兒去。”“哎！下次一定注意”“可是，沒有下一次了”，女兒隨即改口。看著女兒的無奈，眼圈一熱，差點滾下淚來。
一絲風也沒有，空氣窒息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幸好，女兒情緒比較穩定，吃了飯，喝了湯，上床休息。下午英語是她擅長的學科，不必擔心。可是，我卻睡不著。不讓自己安靜下來，追劇，看小包總和父親鬥法。
下午，把女兒送進考場，心開始被蟲子一點點啃齧。坐在小門衛室裡，胡爹問起女兒的考試情況，說上午考完理綜一孩子在學校門口嚎啕大哭，心像被鋸子一寸寸扭過來扯過去。走到一個無人的角落，任情緒氾濫。時光一下聚攏來，女兒的甘苦一一從眼前走過。
不必說高一的努力，高二的進取，單是高三的拼搏就讓人心疼。上課全神貫注，下課爭分奪秒。上學、放學途中，坐在車上背單詞記語法。覺得下課浪費時間是一種罪過，為深夜12點睡覺深深懺悔。為一道題上下求索，為比別人少一分黯然神傷。整摞的筆記凝聚了精血，成堆的試卷記錄了勤奮。大大小小的考試，或喜或憂的心情，緊張忙碌填滿了生活。朝著明亮那方，咬牙堅持。可是，就要接近頂點的時候，一粒小小的石子羈絆了飛翔的夢想。此前灑過的汗、流過的淚都化作滿天遺憾。不甘，懊悔，無奈，心痛，像猛虎撕扯著我，使我難於呼吸，艱於視聽。
下意識走到送考老師休息室，女兒班主任夏老師他們在打牌。就像流浪的孩子遇見了親人，我的痛苦洶湧而出。夏老師停下手中的牌，安慰我。其實，我知道，對於女兒的失誤，夏老師也是難過的。三年來，他精心栽培，寄予厚望，眼看著即將綻放，卻不能絢麗璀璨。原本輕鬆的氣氛，因為我的到來而沉重、壓抑，可是我已氾濫成災，再不宣洩，就要山崩地裂了。
不住鄙視自己，在紅塵中混了41年，不說百鍊成鋼刀槍不入，也能頑強抵抗吧，為何關於女兒就丟盔棄甲呢？何況只是十分題沒做而已，今年理綜普遍偏難，女兒這樣在年級名列前茅的孩子都做不好，別的孩子也好不到哪兒去。更何況不是一考定終身的時代。所有的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千年的白骨精遇到女兒這條金箍棒就屍骨無存。 學校的空地上農民種的油菜已收割，高高低低的茬留下了農人耕作的痕跡。
4點56分，離終場還有四分鐘，結局已經寫好，只等宣判。
三年，六年，十二年，千千萬萬的日子濃縮在兩天。一滴，兩滴，十滴，萬萬千千的辛酸流淌在一張試卷上。高考，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後記：這是去年女兒高考時寫得一篇舊文。後來高考成績揭曉，女兒考了640被同濟大學錄取。時光飛逝，轉眼又是一年高考季，祝願所有考生沉著鎮定，發揮出色。更祝女兒的母校懷寧中學高考捷報頻傳，我的15屆學生蟾宮折桂！）
鄭丹簡介
安慶市懷寧縣振寧學校語文教師，曾獲安慶市初中語文優質課大賽一等獎，論文發表於《中學語文教學參考》、《語文教學通訊》等核心期刊，散文發表於《安徽青年報》、《安徽工人報》等紙媒，諸多隨筆散見各新媒體。
圖說中國人生活 講述老百姓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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