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2014年9月6日，遼寧省盤錦市，一位工作人員坐在填海區域的海邊水泥墩上。沿中國的黃渤海海岸線，大型的圍填海工程和水產養殖場已遍佈整個海岸線，那些原本受潮起潮落影響的自然海岸帶，被齊整的人工工程逐步取代。
“山沒了，海沒了，耕地沒了，村子也沒了。”大連長興島上的居民感慨地說。
此前，位於遼東半島西側中部的長興島為了招商引資，不惜劈山填海。根據華夏時報的報道，2012年7月，為了引進中石油煉化項目，長興島造地720萬餘平方米。長興島的總體規劃顯示，截止2015年，該島實現填海面積超過40平方公里。
隨著全球造船業進入“寒冬”，長興島上造船支柱企業接連倒閉。工人搬離之後，島上“鬼城”初現，地方債務高築。產業衰落結束了長興島短暫的繁榮景象，對於島上的居民來說，經濟轉型已經迫在眉睫，而在他們身後，填海造地形成的巨大生態危機開始顯現，它的影響持續而深遠。
長興島並非孤例。沿渤海灣的省份——遼寧、河北、天津、山東的沿海一線，被規模不等的國家級、省級、市級、縣級填海造地項目所佔據。事實上，十年來，“大躍進式”的填海造地已經蔓延了整個中國海岸線。
所謂填海造地，就是在淤積型潮灘岸段，把砂石注入海中造陸或構築人工島，藉此增加土地供應，用於開發建設。我國的填海造地活動始於20世紀五六十年代，但規模較小。進入21世紀之後，各地圍填海面積屢屢突破國家確定的總量控制指標，填海造地存在嚴重的“失序、失度、失衡”等問題。據國家海洋局統計，近年來我國查處違法填海項目的比例近20%。
這是一場爭奪海岸的“賭局”，利益驅使是大規模圍填海氾濫的根本動力。國家海洋環境監測中心研究員黃傑、索安寧在合著《中國大規模圍填海造地的驅動機制及需求預測模型》一文中指出，“填海的用地成本低，地方政府和企業都高興，要填海的又都是大項目，能夠促進當地經濟增長和稅收、就業，社區老百姓也有即期利益，除了部分情況會有少數漁民利益受損，幾乎就是一個多贏的局面，至於白海豚、珊瑚、紅樹林消失的環境生態影響，那是比霧霾遙遠得多的事情。地方將圍填海造地當成新的發家致富的搖錢樹。”
根據國家海洋局《海域使用管理公報》公佈的數據，近年來全國每年的填海量都在1萬公頃左右，2015年全國共計填海造地11055.29公頃，同比增長13.19%。考慮到地方監管、申報等程序漏洞，實際填海造地面積可能更高。
2017年5月，國家海洋局海域綜合管理司司長潘新春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由於海域資源開發過快、方式粗放、缺乏統籌等問題，目前中國自然海岸線保有率已不足四成，大量優質岸線資源被工業、港口等開發活動佔用，部分地區圍填海造地規模增長過快，利用效率不高，甚至還有一些空間被荒蕪、閒置。
“這些問題的存在，嚴重製約著海域資源可持續利用，影響著沿海經濟的健康發展和人們對海洋生態環境的安全需求。”潘新春說。
搜狐號《後窗》梳理了十年來中國填海造地的影像資料，這些影像記錄了從環渤海到海南中國海岸線的填海造地的過去與現狀。圖片展示了利益驅動下的海岸傷疤和荒誕景觀，讓我們反思十年來“大躍進式”填海造地的現實利益與長遠代價。
這些影像給我們以警示，我們不得不質問，過去的圍填海方式是否需要改進？涉海管理職能部門在這過程中存在怎樣的管理混亂和疏漏？經濟發展是否以犧牲生態環境為代價？
這或許也是中國經濟從高增速向高質量發展轉型的必要反思。
一、向海發展
唐山曹妃甸填海造路。
在盤錦市通往濱海的路上，夜色下的霓虹燈上寫著“向海發展”。擁有著大片的溼地和泥質灘塗的盤錦市是一座新興石油化工城市，也是中國最大的稠油、超稠油、高凝油生產基地遼河油田總部所在地。生態與發展，是目前階段的一對矛盾體。
2008年1月19日，天津，填海造陸現場，施工人員在剛剛成陸的土地上鋪設荊笆。5年前，這裡還是一片汪洋，經過利用疏浚棄土人工吹填造陸，2008年已造成可開發土地面積16平方公里，吹填泥方量約3億立方米。
2009年11月13日，深圳前海填海區目前進行填海工程，工程完工後，高樓大廈將拔地而起，成為第二個深圳市中心。據報道，深圳前海填海面積約15平方公里，並將擴大至30平方公里。
2011年2月15日，山東青島董家口港區建設工地，11000餘名群眾參加了“萬眾一心大戰青島港董家口港區義務填海勞動”。董家口港區將建成國家重要樞紐港。
2012年2月23日，福建平潭的金井灣吹沙造地的船隻。據報道，金井灣填海造地380多萬平方米，整個場區回填工程量2400萬立方米，建成永久海堤905.5米，總投資約4.9億元。該項目計劃在“十二五”完成投資2500億元以上，形成兩岸對接的基本條件。
2013年，浙江溫州，工人們正忙碌圍墾臨港產業基地工程。據報道，這項工期填海面積將達4.5萬畝。
2013年11月18日，遼寧省大連市長興島，正在進行填海造地的長興島西部液體散貨碼頭區。長興島的總體規劃顯示，截止2015年，該島實現填海面積超過40平方公里。
2014年9月4日，遼寧省盤錦市，吹沙管道無間歇地工作，候鳥正在填海區域的淤泥上覓食，不久後，此處將填成像遠處一樣的平地以供建立工廠等設施。
2017年10月27日，深圳，深圳西部大鏟灣港區填海工程軟基處理現場，採用真空預壓方式利用抽水機將填埋區的水抽出。據媒體報道，深圳未來將填海55平方公里。其中，大鏟灣集裝箱碼頭填海三四期、大鏟灣碼頭陸域填海、大鏟灣碼頭後方陸域倉儲區填海，3個項目共可以提供近19平方公里的土地資源。
二、爭奪海岸的“賭局”
河北，曹妃甸填海造地現場。河北省唐山市曹妃甸，這個曾經不足4平方公里的帶狀沙島，在數千億資金的強勁推動下，變成了管轄“兩區一縣一城”（曹妃甸工業區、南堡開發區、唐海縣和唐山灣生態城）的曹妃甸新區，規劃面積達1943.72平方公里，相當於兩個香港、三個新加坡。但恰恰是這個規模龐大的體量，造成了曹妃甸的困境。
2006年11月15日，河北曹妃甸工業區正在進行晝夜不斷的吹沙填海造地。首鋼的新址就選在曹妃甸。以2003年3月通島公路開工為標誌，曹妃甸拉開了大規模開發建設的序幕。其中，最廣為人知的一項建設，就是大規模的吹沙造地，數年時間，“吹”出了數百平方公里的陸域。
作為土地來源之一吹沙造地的成本是高昂的，為了獲得廣闊的陸域面積，曹妃甸支付了鉅額的資金。以曹妃甸最初的沙島為例，當地沙質較好，加上吹沙造地時輸送管道較短，一畝地造價平均約五六萬元；而到三號港池附近的裝配製造業基地造地時，由於淤泥較多、處理成本高等原因，每畝造地成本已達24萬元左右。
2014年9月14日，遼寧省大連新機場建設工地，眾多運輸土石方重型卡車穿梭。2012年年初，大連開始興建大連金州灣國際機場項目。新機場採取離岸填海的方式建設，填海面積達20.87平方公里，工程總造價初步估算約263億元，建成後將成為世界最大的海上機場。該工程曾遭遇“未批先建”的質疑。
2015年8月6日，海南臨高，挖掘機在進行作業。該縣博厚鎮的金牌灣，綿延的海岸線上堆積著數十個廢棄的深水網箱。據官方通報，該碼頭系企業在沒有取得土地使用證、海域使用權證，在未進行報建、審批的情況下，私自填海造碼頭建廠房的重大違建項目。項目開建於2011年3月，非法佔用海域7.8畝。
2018年1月16日，海南省萬寧市日月灣綜合旅遊度假區人工島項目，該項目已經停止建設。圍邊岸灘出現大面積淤積並形成連島沙壩，極大地破壞了海洋自然風貌。
2018年1月20日，海南萬寧，日月灣綜合旅遊度假區人工島等項目已全面暫停建設和暫停營業。
日月灣綜合旅遊度假區人工島項目總填海面積97公頃，包含日島和月島。萬寧市政府未組織編制區域建設用海規劃，填海面積為49.1公頃的月島項目於2015年10月未批先建。
2014年2月28日，山東青島，工人們在塵土飛揚的工地進行填海施工。
2014年2月28日，山東青島海岸邊新建的高檔住宅。
2013年11月17日，長興島海水浴場裡的海景餐廳空無一人。
2015年03月20日，海南省海口市，投資110億的人工島酒店——燈塔酒店如今成為一座荒島。
2016年12月08日，海南省海口市秀英港一處向大海延伸的填海地被某地產項目開發，目前該地為海口濱海九小的學區房，房價均價在12000元人民幣左右。
三、消失的山、海、紅樹林
2014年2月28日，山東青島海岸邊，因為填海造地被迫拆除的海邊漁村。據權威部門發佈數據統計，“十一五”期間，沿海省市已完成和計劃實施的圍填海面積達5000平方公里，平均每年1000平方公里，這相當於每年新造了一個“香港”。
深圳，西部淺海灣經過長期的填海造地工程建設，已經開始在周邊建造商品房樓盤了。2006年11月1日，《防治海洋工程建設項目汙染損害海洋環境管理條例》頒佈實施，我國將“嚴格控制圍填海工程”。人們期待這個法規能結束海洋工程建設項目海洋環境保護管理無細化操作法規可依的局面。
2012年5月24日，惠州大亞灣惠州港附近，填出來的海灘格外平整，將用於港口建設。
上海深水港工程。吹沙填海後形成的洋山港碼頭二期陸域。（舊照：2003年7月 ，新照：2005年12月6日）
2014年2月28日，山東青島，幾艘廢棄的漁船停靠在早已乾涸的岸邊，遠處新城正拔地而起。
碼頭上無所事事的漁民，自盤錦市啟動填海工程後，這裡的魚蝦數量驟減，很多漁民選擇了轉行。不少海邊的漁民見證了近海生態的改變，感慨鳥與魚在逐漸減少。專家對此提出了警告，作為候鳥棲息的濱海溼地正在消失，更多的負面生態效應也在逐步凸顯。
2012年2月23日，福建平潭的金井灣，一座慢慢被炸平的小山。“兩年前，金井灣組團還是汪洋大海，如今這裡已是一片寬廣的陸地。這是實驗區開發進度最快的組團之一。”平潭綜合實驗區金井灣組團指揮部的一工作人員說。“一切都來自於這兩年的吹沙造地。”
2014年9月6日，遼寧省盤錦市，遊客在紅海灘旅遊景區內釣取泥質灘塗內的生物。
2010年3月19日，深圳填海區多個樓盤下沉。據媒體報道，深圳市寶安區“深業海岸線”等多個住宅小區內外周邊的地面上出現不同程度的裂縫。
2015年03月20日，海南省海口市，海口市萬綠園北側人工島填海造地項目海域現大面積綠藻，海水在藻類的作用下呈現出暗綠色。
2014年11月5日，廣西欽州市茅尾海，海邊的海草大面積枯黃。2015年6月，廣西省為建設欽州濱海新城，將茅尾海自治區級紅樹林自然保護區29%的面積調出保護範圍，實際調減面積1413公頃。而根據欽州濱海新城、北海鐵山港東港區和龍港新區的建設規劃，還將佔用茅尾海和鐵山港區域約595公頃原生態紅樹林。
2015年1月23日，廣西北海市合浦縣白沙鎮，礦場開採後灌入海水進行生態修復措施。廣西北海市合浦縣，過去其沿海風景優美，水產豐富，沿海生長著佔有中國面積最大的紅樹林。隨著海岸開礦後，灘塗用廢礦填海，毀壞著大量紅樹林，生態系統遭到破壞。
2013年9月24日，廣西防城港市企沙海域，海水因赤潮變成了褐色，並有大量死魚、死蝦、死蟹漂浮海面，不少市民在打撈魚蝦螃蟹。專家認為，赤潮是近海海洋遭到汙染的直接反應。
2014年9月10日，山東省東營市，鹽池邊一處鹽鹼化嚴重的土地，鹽池被認為是破壞海邊的溼地的一大原因。
山東省東營市，一隻候鳥在深入海中的鐵管上停留。2014年9月“讓候鳥飛”公益基金髮布調查統計數據顯示，近20年間，渤海人工填海造地面積遠遠超過了2000平方公里，且仍在增長中。據北林大自然保護區學院院長雷光春教授透露，自2005年以來，已有140萬公頃溼地消失，佔中國濱海溼地總面積的22%。
2014年9月6日，遼寧省盤錦市，附近居民在化工廠附近的一處水塘旁垂釣。
江蘇省燕尾港，當地部分居民被迫搬遷，荒草之中依然留下人們居住過的印記。燕尾港新城基本完工，但三千多戶居民只入住了兩百多戶。附近，魚蝦腥味已被化工廠排出的刺激氣味取代，溼地灘塗因修建港口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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