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是如何慢慢由“人”變為“神”的?(一)

諸葛亮形象神化是在長期發展變化中逐漸形成的,在這一過程中,諸葛亮形象被不斷美化、不斷完善。每一時期的諸葛亮神化形象即對之前形象有所承襲,同時又在其中增添了一些新的元素,被賦予時代性的特徵。經過世代的累積,諸葛亮最終由人變成了智慧卓越、能力非凡的“神”。

諸葛亮在世時,就深受人民的愛戴。在其去世之後,百姓更加的思念他。

陳壽在《三國志·諸葛亮傳》中寫到:“亮初亡,所在各求為立廟,朝儀以禮秩不聽,百姓遂因時節私祭之於道陌上”。

到魏晉南北朝時期,民間已流傳了許多關於諸葛亮的故事傳說,由於故事多由“國人歌思”、“黎庶追思”而來,因此諸葛亮形象被加以美化乃至神化,較之於以前歌頌其“善政”為主的題材,這一時期的諸葛亮故事內容離奇,諸葛亮被塑造成一個智慧不凡、軍事才能突出且帶有些神異怪誕色彩的奇人。

諸葛亮是如何慢慢由“人”變為“神”的?(一)

東晉王隱在《蜀記》中記述了一個諸葛亮憑“慧眼”識破曹操派來的刺客的故事:

曹公遣刺客見劉備,方得交接,開論伐魏形勢,甚合備計。稍欲親近,刺者尚未得便會,既而亮入,魏客神色失措。亮因而察之,亦知非常人。須臾,客如廁,備謂亮曰;“向得奇士,足以助君補益。”亮問所在,備曰:“起者其人也。”亮徐嘆曰:“觀客色動而神懼,視低而忤數,奸形外漏,邪心內藏,必曹氏刺客也。”追之,已越牆而走。

該則故事裴松之在備註中已詳辯其偽,然則故事雖假,卻突顯出諸葛亮之風采。

刺客與劉備交談良久卻不露端倪,而剛見諸葛亮竟“神色失措”,由此可見刺客不畏劉主卻懼孔明,而反過來說,劉備乃明主,且夙有“知人之鑑”,卻被刺客迷惑還與其交談甚歡,而諸葛亮卻在很短時間內就判斷出此人是“曹氏刺客”,相比之中,諸葛亮的智慧則不言自明瞭。

如果說在這則故事中諸葛亮識人還需細緻觀察才能判斷的話,那在劉義慶《世說新語》裡,諸葛亮就更顯不同尋常了:

諸葛亮之次渭濱,關中震動,魏明帝深懼晉宣王戰,乃遣辛毗為軍司馬。宣王既與亮對渭而陳,亮設誘譎萬方,宣王果大忿,將欲應之以重兵。亮遣間諜覘之, 還曰:“有一老夫,毅然仗黃鉞,當軍門立,軍不得出。”亮曰:“此必辛佐治也。”

這裡所寫的諸葛亮僅憑間諜的彙報就料定那人是新毗,顯然其中有誇張的成分。

諸葛亮是如何慢慢由“人”變為“神”的?(一)

到了袁希之的《漢表傳》中,諸葛亮更是被描述的神乎其神。

建興九年六月,曹軍大將張郃追擊因糧盡而退軍的諸葛亮軍隊,蜀軍行至青封木門時,諸葛亮在一大樹上題字,預料張郃必死於此,之後他又依據地勢設下埋伏,準備數千之弓弩等候魏軍。果不其然,張郃中計,被諸葛亮射殺。書中寫到:

亮駐軍削大樹皮,題曰:“(張)郃死此樹下”;豫令兵夾道,以數千強弩備之。郃果自見,千弩俱發,射郃而死。

歷史上確有諸葛亮設伏射死張郃的事情,《三國志》中《諸葛亮傳》、《張郃傳》均有所提及,然而,《漢表傳》中所述諸葛亮在交戰之前就已料知結果,並在樹上寫“(張)郃死此樹下”,則明顯是誇大了諸葛亮料事的本領。

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歷史上戰爭頻繁、分裂動亂的一個時期。受時代因素的影響,這一時期所流傳的關於諸葛亮的傳說故事中表現其傑出軍事才能的佔了很大的部分。

在習鑿齒《漢晉春秋》所述的諸葛亮戰孟獲的故事中,諸葛亮的形象更是不同凡響:

亮至南中,所在戰捷。聞孟獲者,為夷、漢所服,募生致之。既得,使觀於營陳之間,問曰:“此軍何如?”獲對曰:“曏者不知虛實,故敗。今蒙賜觀看營陳,若祇如此,即定易勝耳。”亮笑,縱使更戰,七縱七禽,而亮猶遣獲。獲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復反矣。”

孟獲既然能使當地夷漢都順服,其能力自然是不可小覷的,與之交戰,活捉已是不易,而文中寫諸葛亮盡能做到“七擒七縱”,最終使孟獲再無反叛之意,諸葛亮的不凡顯而易見。

以上的故事,在《三國志》正文中均未提及,可見並非真實的歷史故事,而來自於民間傳說。

諸葛亮是如何慢慢由“人”變為“神”的?(一)

在內容上,這兩則故事都展現了諸葛亮用兵如神的一面。這與《三國志·諸葛亮傳》中陳壽對諸葛亮“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的評價已大有不同,經過民間的添加和改編,諸葛亮儼然已經成為一個善於用兵、計謀頗多的軍事奇才。

除了賦予諸葛亮超常的智慧和軍事才能外,神異情節的加入,也使諸葛亮形象更具神秘色彩。

魯迅先生曾用“張皇鬼神,稱道靈異”來形容魏晉南北朝時期,除了那些專寫鬼怪的志怪之書外,這一時期很多傳說故事中也都含有奇譎怪異的色彩。諸葛亮的故事自然也不可避免的受此影響。

南朝宋人劉敬叔在《藝苑》中就記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在蜀郡的一個地方有口火井,這口井十分的奇特,漢室興則火焰“彌熾”,若漢室衰則火勢衰微,而當諸葛亮到井旁看了一眼後,火勢便更旺盛了。

故事中所述讓人匪夷所思,冥冥之中讓人們覺得諸葛亮似乎是擁有某種常人所不能的神奇本領。

諸葛亮是如何慢慢由“人”變為“神”的?(一)

東晉孫盛在《晉陽秋》中對於諸葛亮之死的記載,讓諸葛亮更具神聖之感:“有星赤而芒角,自東北西南流,投於亮營,三投再還,往大還小。俄而亮卒”。這實際上已經把諸葛亮當成了不同於凡人的神仙而論了。既然已列入仙班,那自然是不可褻瀆和冒犯的,否則,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據盛弘之《荊州記》中記載,一董姓人家曾居住在諸葛亮的故居之中,竟“居之滅門”,之後再沒有人敢住在這裡。此故事在《襄陽記》《水經注》等著作中均有提及,由此可見關於諸葛亮的神異故事在當時流傳的廣泛。

諸葛亮既然已是如此神異之人,那麼其所佈陣法自然也有不同尋常之處。幹寶在《晉記》中就記錄了諸葛亮所布八陣圖之玄妙:

諸葛孔明於漢中積石為壘,方可數百步,四郭,又聚石為八行,相去三丈許,謂八陣圖,於今儼然,常有鼓甲之聲,天陰彌響。

歷史上真正的八陣圖究竟是何樣貌?我們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並非如上文所說的那樣僅僅靠石頭堆砌成陣,便能陰氣瀰漫,鼓甲常鳴。

按照黎東方先生在《三國細說》中的說法,八陣圖只是為了便於安營紮寨及防禦攻守而設計的八種基本陣勢,構成八陣圖的是士兵而非石頭。

諸葛亮是如何慢慢由“人”變為“神”的?(一)

然而,不僅僅是幹寶,包括酈道元、盛弘之在內的許多人在著作中所提到的八陣圖都帶有神異之色彩,可見在當時,人們對於八陣圖所具有的神奇已深信不疑,而對八陣圖作用的極度誇張自然也是和諸葛亮形象被神化分不開的。

魏晉南北朝時期,由於人們對諸葛亮的思念,再加上鬼怪靈異之說在當時的盛行,使得民間流傳著許多關於諸葛亮的傳說故事。故事中的諸葛亮或是智慧過人,或是膽識超群、又或是擁有非凡的能力,總之是一個具有怪誕神異色彩的奇人。

由於魏晉南北朝時期相關諸葛亮神化形象的故事多來自於口頭傳說,並且只是零星片語的記述,且內容較為簡單,因此諸葛亮的故事雖開始偏離史傳,有神化之跡象,但其形象卻較為模糊,且隨意性較大。

以上為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諸葛亮形象,下面說說隋唐時期諸葛亮形象。

諸葛亮是如何慢慢由“人”變為“神”的?(一)

隋唐時期,隨著經濟文化的繁榮和“說話”藝術的盛行,關於諸葛亮的記載內容更加豐富,體裁也更顯多樣化。這些使諸葛亮的神化形象有了進一步的發展。與魏晉南北朝時期相比,隋唐時期的諸葛亮在形象上少了些奇異怪誕的成分,而其“智”與“神”的部分得到更加突出的展現。

魯迅先生在評價隋唐時期的故事時曾說:“敘述宛轉,文辭華豔,與六朝之粗陳梗概者較,演進之跡甚明”。

較之於前代,這一時期諸葛亮的傳說故事無論是在語言上還是在敘事結構和情節設計上都有了很大的進步,相應的,諸葛亮的形象也隨之發生了一些變化。

這從《四分律鈔批》卷二十六中所引述的“死諸葛亮怖生仲達”的故事中就可以略見一二:

魏國與蜀戰。諸葛高(亮)於時為大將軍,善然謀策。魏家唯懼孔明,不敢前進。孔明因致病垂死,語諸人曰;“主弱將強,為被所難,若知我死,必建(遭)彼我(伐)。吾死已後,可將一袋土,置我腳下,取鏡照我面。”言已氣絕。後依此計。乃將孔明置於營內,於幕圍之,劉家夜中領兵還退歸蜀。彼魏國有善卜者,意轉判雲:“此人未死。”“何以知之?”踏土照鏡,故知未死,遂不敢交戰。劉備退兵還蜀,一月餘日,魏人方知,尋住看之,唯見死人,軍兵盡散。故得免難者,孔明之策也。 時人言曰:“死諸葛亮怖生仲達。”

此故事早在東晉習鑿齒《漢晉春秋》中就有所記載,然而《四分律鈔批》所述與之前又有所不同。前者是說姜維在諸葛亮死後“令儀反旗鳴鼓”,打著諸葛亮的旗號使司馬懿退兵。後者則是講諸葛亮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於是提前設好了禦敵退兵的計策。

如果《漢晉春秋》中所寫是蜀將借諸葛亮的“餘威”嚇退敵兵的話,那麼後者更多的則是因諸葛亮的“智謀”而取勝,這樣的改變讓諸葛亮在形象上少了些匪夷所思的“怪異”和“畏懼”,卻多了些料事如神的智慧和本領。

諸葛亮是如何慢慢由“人”變為“神”的?(一)

唐朝時期,詩歌得到了迅猛的發展,作為這一時期最具代表性的藝術表現形式,諸葛亮神化形象在其中自然也是有所反映的,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方面詩人們極力的誇讚諸葛亮的用兵與智謀。

發展到唐代,諸葛亮用兵的故事已流傳甚廣,在許多人眼中,諸葛亮早已成為用兵如神之人,杜牧認為諸葛亮能做到“畫地乾坤在,儒毫勝負知”;劉禹錫在《觀八陣圖》中寫到:“軒皇傳上略,蜀相運神機。水落龍蛇出,沙平鵝鸛飛。波濤無動勢,鱗介避餘威。會有知兵者,臨流指是非。”;張儼更是用“得股肱賢明,能以其用兵”來加以形容。詩人用一種誇張浪漫的手法稱讚諸葛亮不可匹極的智慧和謀略。

另一方面,唐代詩人將諸葛亮的地位推到了神的高度。

在李山甫的筆下,諸葛亮擁有“乘雷電”、“捧乘輿”的本領,還能“盡驅神鬼隨鞭策,全罩英雄入網羅”;薛逢《題籌筆驛》中說諸葛亮“身依豪傑傾心術,目對雲山演陣圖”。在詩人的眼中,諸葛亮生前能通天地,喚風雨,驅鬼神,其去世之後也是不同尋常的。溫庭筠在《過五丈原》中描述:“天晴殺氣屯關右,夜半妖星照渭濱”;紀念諸葛亮的武侯廟中,也是“此中疑有精靈在,為見盤根似臥龍”。

諸葛亮是如何慢慢由“人”變為“神”的?(一)

通過這些詩歌的描述,可以窺見當時社會中人們對於諸葛亮神靈般的禮遇。當然,由此而形成的對諸葛亮的祭祀自然也是不會少的,有“茅花櫪葉蓋神壇”“鼓吹青林下,時聞祭諸侯”“執簡焚香入廟門,武侯神像顏如存”等詩句為證。

尚馳《諸葛亮武侯廟碑序》:“至今官書廟食,成不刊之典,一山之內,每有風行草動,狀帶威神,若歲太早,邦人禱之,能為云為雨,是謂存與沒人皆福利,生死古今一也。死而不朽,反貴於生。”

可見當時諸葛亮廟香火之盛以及老百姓對於諸葛亮之“神”的信奉。

神化諸葛亮的情況,在唐傳奇中也出現過。範攄的《嚴黃門》中說了這樣一個事情:武后時期有一個官吏,一天晚上他的妻做夢,“其妻夢一人佩服金紫,美須鬢,曰:‘諸葛亮也,來為夫人兒。’即妊而產嬰孩,其狀端偉,頗異常流”。

張讀在《韋皋》中也講到了類似的故事:唐代官吏韋皋在滿月之時,家人曾招群僧為其賀壽,期間有一位胡僧不請自來,並告訴韋家人,韋皋是諸葛武侯的後身,說他今後會為“蜀門帥,且受蜀人之福。”果不其然,韋皋長大後,在諸葛亮曾經呆過的蜀地做官十八年。

兩個故事中雖只是簡單提到諸葛亮,但都涉及其轉世投胎的內容,這無疑為諸葛亮的形象添加了神秘傳奇的色彩。

諸葛亮是如何慢慢由“人”變為“神”的?(一)

隋唐時期,普通百姓繼續對諸葛亮故事傳說進行豐富發展,賦予其更加卓越的智慧和才能;而文人墨客受民間思想態度的影響,所作詩歌中也有部分用以描述諸葛亮“神鬼莫測”之本領,更有不少人直接在詩中用“神靈”“神威”“神機”等詞來描述誇讚諸葛亮,可以說,這一時期,諸葛亮已被抬升至神的地位和高度。

與此同時,由於佛教的盛行,一些故事中出現了諸葛亮轉世投胎的內容,可見發展到唐朝,諸葛亮的故事傳說中已開始包含一些宗教的思想觀念,這對於之後諸葛亮神化形象的確立及神化故事的發展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以上敘述了諸葛亮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和隋唐時期被神化的情況。下一篇文章我將繼續講述諸葛亮在宋元明清時期被神化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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