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火车的爱情

王金洲

轿车撞火车、车毁人亡的惨剧早在30多年前就已定格。事发的那家大型煤炭企业,也是我曾经工作过的单位也早因资源枯竭而关张,但小车疾驰撞火车一幕幻境顽固地驻扎在我的脑海,时不时出来亮相。我感到不可思议,仿佛撞火车是一起蓄意的阴谋。

锃亮的铁轨从杭州延伸进入煤矿腹地。火车是煤矿的专线,载客和载煤两用。

铁道途经煤矿下属的水泥厂门口,水泥厂职工出入铁道是必经之路。过了铁路,再行几十米是厂区显赫的大门。出事地点在水泥厂门口的铁道上。晚上八九点,一列满载煤炭的火车呼啸而过,一辆桑塔纳轿车往厂区方向疾驰。轿车是厂车,司机要把车开回单位,停进车库,他作为司机才算完成任务。没想,司机控制的小车一头撞向火车。轿车撞火车是以卵击石,尽管撞击弹开一瞬发出巨响,惊心动魄,但火车司机可能都未听到,不知发生何事,火车照旧哐啷哐啷呑吐黑夜。

车毁人亡是书面说法,轿车顶部因猛烈撞击扭曲变形,现场太过惨烈,司机之惨请原谅不叙。

此事矿区议论甚多。好像也无新鲜说法,无非司机疲劳驾驶,视线模糊,看不清前面的火车。我除了震惊,对该说法一直抱怀疑态度。因他没有跑长途,不过进了趟城,毛估估才二三百里地,司机只有二十七八岁,正是身体最棒的年龄,怎可能昏聩无视面前的庞然大物拦住了去路。诚然,我也不认为他蓄意撞火车,了结生命无须如此大费周章。对人类而言,毕竟生命最珍贵。

以事件为轴,我另起炉灶演绎若干人物。司机少不了他,没他构不成故事。吞噬他的时辰是黑夜,姑且称他小黑。

小黑眉目清秀,有点像香港名星张国荣。那日快下班,他突然接到指令,叫他去城里接厂长。厂长在城里开会。多年司机生涯,小黑已习惯令到车出。他启动轿车朝城市方向疾驰而去。小黑原本比较活泼,话语也多,给厂长书记开了几年车,变得沉默寡言。一因有纪律,和厂长书记贴身,要装着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缄默才符合领导司机的要求。二他上班没说话对象,平时他都在等待和出车中度过。久而久之,已变得不爱说话。

舌头和唇齿功能衰退,想象却在他脑子里像春天的野草疯长。他手握方向盘去城里接厂长,一路脑子都在想老婆小白。称小白不全因她姓白,她的脸也很白,看得清脸皮下若隐若现的毛细血管。眼睛大又亮,睫毛像潭边水草长势优良,在她那张圆脸上尤显出彩。哦,她上唇还有一颗小痣。痣是美人痣,在她脸上恰到好处增添一景,有俏皮的韵味,也因这颗痣使整张脸显得生机勃勃,一点也不呆板。俏皮的痣与她的性格相符,她喜欢嘻嘻哈哈。比如,她有个男同学叫小蓝,她一见小蓝张口就说,这几天猫哪儿流窜?不知底细,以为小蓝有偷鸡摸狗的前科。

小白穿戴洋气,头发盘成高高的发髻,喜欢香水和口红。她那班女同学、女同事嫉妒得要命,半真半假说,长得美,又臭美,还给不给我们留点活路?

小黑和小白结婚刚好一年。小黑每天上班前都要拥抱小白,还亲吻。小黑亲吻没样子,临出门还贪一嘴,哼唧突兀响起,小白不得不将他的嘴搬开,说脚打后脑勺了,还不快走。小黑手指滑过她的嘴唇,顺着她的脖子而下,留恋难舍。有时盯着她狠看,想把她吸进眼睛带走似的。他的过度掘爱,似乎有点怕失去这种稳定状态的感觉。

小黑的工作流程不由他说了算,由厂长书记大人说了算。有时他整整一白天都可能闲着无事,想收工回家,突然来指令,他得送厂长或书记到某地去。小黑很想回家和小白待在一起,只是自己说了不算。那时他家未安装电话,晚间出行都无法预先告知小白。他身在外,心在家,总想,这会小白在干什么呢?

小黑晚上未按时回家,小白照例等待不寝。家住二楼,楼梯拱显屋外,二室一厅有厨有卫。饭后她先洗澡,把自己弄干净,穿露胳膊大腿的连衣裙,喷上香水,趿拖鞋,除客厅把所有的灯都熄了。客厅只留一盏光线柔和的落地灯,光线有气无力地打着她的侧脸。她埋在沙发里,蜷曲像一只慵懒的猫。风从窗外吹进,掠过窗台上的熏衣草,给屋内带来隐隐约约的香气。门是纱门,丢漏外头台阶一地光。光她有意留着,让小黑入门方便。等待时,她像有什么重要东西丢弃似的,魂不守舍,脸突然会蹿红,或莫名其妙娇羞一笑,有时像施了魔法,盯着纱门发呆。这好理解,小黑开掘爱情那口井很深,一锄一镐都掘她身上,便有很多让她回味的东西。伸出一只手,另一只就会默契握过来,手心或许濡着一层薄薄的汗意,连汗也匀着有,互相犒劳。楼梯经常响起脚步声,小白对小黑的脚步声很熟,熟她几根手指一样,但她心跳还是急促,以为小黑故意改变步态,逗她捉迷藏。脚步声大多戛然消失邻居家门外,跟她的等待毫无干系。

撞火车的爱情

小白等到小黑那片刻,两只柔软无力的粉拳便有用武之地,嚣张地叫着才回来才回来。小黑嗅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急迫几乎要跌倒,眼泪也会涌上来。只是他的眼泪,小白一般察觉不到,她早已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小黑又是谁。

某晚,小黑回家不经意瞥见客厅茶几的烟灰缸趴着一只烟蒂。

烟蒂不是他丟的。在家他没抽烟的习惯。

小黑等待领导时滋生过烦躁情绪,买烟抽过,没上瘾,消磨时间而已。在家更不抽,怕熏着小白。烟灰缸是厂长送的。一回出差,厂长不知何故拎了一兜烟灰缸回来,顺手给小黑一只。小黑把烟灰缸摆茶几上,几乎一种摆设,兼作纸篓。

谁来过了?小黑瞥着烟蒂问小白。小白说小蓝来过,抽了一支烟,见你没回来,就走了。小黑不吭声,他早就猜到是小蓝,问小白,是他一种策略。小白的回答行云流水,无藏掖意思。小黑嘴角撇了撇,嘲讽说,我就知道是他。小黑的表情和口气都令小白不快,架在小黑身上圆润纤长的光腿收回,并拢落在地上,仰着脸说:他是你的朋友,是来看你的。

话小白嘴里吐出,有点此地无银蛮横的味道。因小白和小蓝也是朋

友。

小黑、小白、小蓝是中学同学,又一道分配水泥厂工作。小白叫小黑哥们,叫小蓝也哥们。几日不见,小白像男人一样拍拍小黑肩膀,或拍拍小蓝肩膀,弄得很亲热似的。小蓝有一经典动作,小白和小黑站着说话,他悄然从身后包抄,一手搭小黑肩上,一只爪子(小黑的认定)架小白肩上,三枚并蒂似的。小蓝动作流畅自然,一气呵成,没觉得小白是女的不可搂她肩膀。小白也没觉得自己是女的,被小蓝搂肩膀不雅,有失体统,再说又不搂她一人的肩,小黑的肩也箍上。只有小黑对小蓝把他和小白搂在一起,中间夹着小蓝,颇有些不是滋味,最先挣脱出来的也是小黑。

小白容貌出众,追她的人甚多,但小黑和小蓝是他们追求小白的障碍。都有预感,小白选夫婿在小黑和小蓝之间。小白在宣传科,平时出黑板报,写写报道,工作体面。小蓝当车间副主任,也算有为青年。小黑当司机略差一点,但在无私家车年代,小黑给厂领导开车还是令人羡慕的。

小白出黑板报,小蓝经常来搅事。小蓝把小白写好的字用黑板擦抹去,小白说,嘿,别捣乱。小蓝大笑,你这也算字?我以为是苍蝇蚊子粘在黑板上。小白瞥着自己歪歪扭扭的粉笔字,咯咯笑,踢小蓝一脚:就你字好?

小蓝字是好。他包了小白出黑板报的活。不知底细的看了说,咦,小白何时字练好了。

小蓝帮小白忙,小黑出车在外。小黑追小白早了一步。许多年对小白的爱,小蓝和小黑都止步于点到为止的暗示和貌似不经意的玩笑。越天天厮混一起,越难以启齿。小黑也并非口头表达,是中间人上门提亲。小白同意了小黑,小蓝一点也不知情。小白和小黑定下婚期,小白对小蓝说,嘿哥们,我结婚你送我什么东西?小蓝咕噜眼珠一转,涎着脸说,你结婚送上我这个新郎呗。小白抹脸道,别开玩笑,我要和小黑结婚了,你去拱别的水灵灵大白菜吧。

小蓝几乎晕厥。

婚礼上,小蓝坐在角落喝闷酒,脸红酩酊大醉。小黑小白走过来敬酒,小蓝眼珠血红,摇摇晃晃指着小白说:一棵水灵灵大白菜……话鲠着。小黑以为小蓝要说一棵水灵灵大白菜被猪拱了,心头一急,一口入嘴的酒雾水般喷溅出来。但小蓝说,一棵水灵灵大白菜没了。

小白婚后数月,小蓝和小黑、小白关系疏远,碰面礼节性点个头。

五个月后,小蓝突然走进小黑和小白的婚房,名义是参观。白天,又是假日,小黑小白都在家。小蓝已然从失意中走出,满脸笑容。反倒小黑小白有点紧张。因小蓝有业已习惯了的经典动作,一手搂小黑肩膀,一只爪子搭小白肩膀,他自己夹在中间。小黑怕他又来这手,如今小白已是他爱妻,他不允许小蓝染指。因此小蓝进来时,小黑手心渗汗,后退一步,像是躲避小蓝来搂肩膀似的。小白笑着说,欢迎欢迎,却回避和小蓝的眼相碰。小白有点愧疚,嫁小黑她完全自愿,婚后小黑非常珍惜她,出门前都会给她一个热烈的拥抱和吻。弄得她欲罢不能,像有无数只虫子在心上爬。只是她偶尔想,假如前来提亲的换作小蓝,她会不会上小蓝的贼船?她的回答会,因她那时不知小蓝比小黑更好,还是小黑比小蓝更好,她眼里这两人平分秋色。假如她嫁的是小蓝,她想像不出她和小蓝的感情会如何,但有一点笃定,小蓝和小黑一样,都会待她好。

小白心虚,是她和小黑结婚未尽早让小蓝知晓。她惭愧,觉得自己不仗义,不够坦率。

小黑小白都邀小蓝沙发上坐,泡茶递烟。小蓝屁股沾了一下,起身眼珠打量着房间内的装饰,像是要挑出缺憾。他在阳台蓦然发现缺一只挂衣服的撑钩,问小白如何把衣服挂到晾衣架上。小白说搬张凳子,站在凳上晒衣服。小蓝撇嘴说,那多不便,不如我去弄一个撑钩。这话小黑小白都听到,小白连忙说,谢谢,不用!话生疏客套,也不是她真心想生疏客套,装着一点矜持,也是说给小黑听,表明她和小蓝之间没什么。小黑满腹不快活,哼,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再隔一周的假日,小蓝提了一根撑钩上门。撑钩钢筋做的,小蓝去煤矿机械厂托人加工,铁易生锈,掂着生冷,小蓝用柔软光滑的绸缎一匝匝包裹撑钩,看上去像一件叫不出名的工艺品,手感甚好。小白喜欢这根撑钩,摸来摸去都舍不得离身 ,声声道谢,眼漾春光。小白一鼓励,小蓝一时忘了自己的身分,像小白当年拍小蓝肩膀一样,也拍小白的肩膀,用老三老四的口气说,过日子就要像过日子的样子。小白暗想,这方面小黑还真不如小蓝。

小黑脸乌黑,觉得小蓝故意在小白面前逞能,讨小白喜欢,贬他笨拙。

小蓝离去前去拎液化气瓶,一掂就知罐内空空。他说煤气没了,怎么不去换?

小白不知煤气告罄,嘴哦哦。

小蓝用嘲笑的口气说,煤气都没了,咋做饭?趁我这会有空,去换一瓶。

小黑忍不住把液化气瓶往内藏掖一下,说,这事不需要你操心,双方父母家都可以吃。

小蓝瞥一眼小黑乌紫的脸,找台阶下说,对对!这活儿还得小黑同志亲力亲为才好。忽然觉得自己多余,朝小白比划一下手势,做了一个再见的姿势走了。

小黑那日有意不跟小白亲热,晾一晾,让她自己反省一下。小白不这么想,小黑小心眼,婚前小黑不这般,嫁她狐狸尾巴就露馅。她呢,不说破,故意说,厂里烧熟料的大工上门,也是看得起你才踩你的门槛。话意味深长,小蓝显然不可跟烧熟料的大工相提并论,他仨从小就同学,一块玩大,又是好友,如果对小蓝都不冷不热,抱有敌意,小黑还有什么朋友?孤家寡人去吧!小黑觉得小蓝到家里,是他心上放不下小白,献撑钩讨好小白,眉眼谈吐都围绕小白,没他小黑什么事。用一个词概括叫觊觎,觊觎对象是小白。据小黑所知,好几拨给小蓝介绍对象,有厂里出挑姑娘,也有煤矿坐办公室的女孩,漂亮体面,小蓝这厮一概回绝。联系起来看,小黑完全有理由怀疑小蓝还是忘不了小白。对小蓝来说,他小黑的存在是小蓝感情上的障碍物。假如小黑没了,小蓝想和小白结秦晋之好并非心血来潮,灵光一闪,而是心有所属,水到渠成。当然,取决于小白。

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小黑和小白没吵架,不过滋长一些不怎么见光的情绪。不出半天,情绪云般飘散,缠绵如旧。小白风趣地说,我这棵水灵灵小白菜被你拱了,你就好好拱,亲力亲为拱。别指望请别人代劳。妾自抚琴,沉浮随郎。

小黑很开心。

小白蜷曲身子,头款款移入小黑坐着的臂弯,呼出的热气熏着他的脸。小黑一不小心眼又潮热,伏下去,想把他的脸嵌入小白的脸,镶进去。

然,小黑出车在外,又会想入非非。

在生物学上,爱情不叫爱情,叫求偶。动物求偶时都很装,小心翼翼,投其所好。

小黑把小蓝的作派看作装,在小白面前显能投其所好,捕获小白芳心。之前,他当着小黑的面装,小黑可忽略不计。他出车在外,小蓝已公然夜晚造访。小白说,没什么不可以,他是来看小黑的,小黑不在家,他抽根烟就走了,冠冕堂皇,烟蒂还留下给小黑看。实质是小蓝不是看小黑的,趁小黑不在,来看小白。小蓝用不着打听小黑是否在家,知晓厂长或书记有无出差便明了。小黑聊以慰藉的是,小白没有销毁烟蒂的证据。但此事足以说明,小蓝耐不住蠢蠢欲动,在小白面前说了什么,小白一字未提,小黑无从知晓。

小黑站小蓝角度思考,小蓝也很辛苦,偷偷暗恋小白,感觉小黑体会得出,大约是一种从心底酸到指尖的味道。

那日后小黑有点古怪。回家脚步沉重,不像以往饥饿至极面对佳肴般荒不择路冲回家,而是楼下踅摸着走一匝,用张国荣式略带忧郁的眼,打量家窗那抹隐隐的灯光,听听异常响动。仿佛家里某处潜伏着小偷,他想镇定去捉贼似的。他的想法完全不确定,甚至荒唐、空穴来风,明知道荒唐、毫无依据,却控制不住情绪往那方面想。

小黑想,把自己的身子像一枚楔子融进小白的身体合二为一,就可免去思虑过度,心也不会那么疲惫。想法令他异常兴奋又异常失望。显然他等不到那日驾临早就灰飞烟灭。就算他的设想成立,也是万年亿年以后,人类可能会因懒惰进化成男女器官合体,那样爱情就脱变成史前神话,遥不可及。

小黑去接厂长那晚是普通日子,也是巧合的日子。小黑没有接到厂长。厂长确凿指令他来接。会议尚未结束,但厂长想提前回单位处理事务。小黑的车开到厂长下榻的宾馆,厂长却临时被会议上的领导拉去了外地,厂长在宾馆大堂留话,要小黑开空车回去,什么时候再接另行通知。小黑的死跟没接到厂长有因果关系。厂长坐在车上如一块巨石镇着,轿车也怕厂长,没有厂长的批示,轿车不敢擅自发疯。

不能说事先无征兆,小黑开车返回路上轻飘如絮。前后迥然不同。去时是实体人,由骨骼、血肉等构成,返回是虚体人,骨骼、血肉等器官在情态层面已不翼而飞,唯心脏确凿在,哔哔乱跳,像要蹿出,去迎接相撞另一颗心。他巴巴想着小白,小白的脸、身干在他脑里姿意舞动蹁跹,小白上唇俏皮的痣尤为生动,熠熠生辉,像要弹出与他鼻尖相碰。外界情景与他心态吻合。暮色苍茫,两边黛色山凌空飘移,公路也在飘,车行像子弹头嗖嗖射出。小黑身体似发酵优良的面包,撑开膨大,手脚颤抖,方向盘操作疾速,似乎不怎么听指挥,衣服像鱼鳃一呼一吸。

小黑剩下一个念想,快快回家,一刻也不能等,紧紧把小白搂在怀里,紧得让她无法动弹。他的精神出路就是回家。

车到厂门口,必要经铁道,除非有驾车飞跃的技能。他没有疲劳驾驶,相反精神亢奋,如虎添翼。视力甚佳,听力倍好,无眼花心虚迹象。火车君驾临,他早就听到汽笛和有规律的喘息,眼也已瞥见,跟往常一样镇定,并减慢车速。这回他想和火车比速度,赶火车通过前穿越铁道。明白了吧?火车穿过道口时,小黑必须停车等火车过去。时长少则十分,多则二十分钟。等待时间对小黑来说未免煎熬,他的时间被攫取被剥夺被牺牲,更是推迟他和小白见面的锥心之痛、之痒。

小黑不顾一切地和火车抢道,在铁轨上和火车瞬间砰然相遇,火车力巨铿然,车头挡板挑了轿车一下,轿车飞出去,翻几个跟斗,落在距铁道二三丈外的沟里。富有经验的刑警准能根据实地取证得出结论,轿车直接撞火车,轿车落地不会太远,二三丈的距离是火车君将轿车小弟碰撞挑飞出去的。

小黑去世后,小白嘻嘻哈哈的习惯彻底戒掉。她不爱理人了,经常自言自语,说小黑是她害死的。说她那天早上跟小黑说过,叫小黑尽量早点回家,她有事跟他说。她说她糊涂,小黑根本无提前回家的权力。

小白老喜欢走神,还喜欢在工作中忽略身边的一切情景。时不时会有那种不在现场感,融入自己的情景,身心严重分离。

小白觉得她的心像一块被震得布满了细碎的玻璃,一小块一小块地坠落,夜风一吹,就疼得厉害。

小姐妹邀她跳舞,均被她谢绝。

晚上,她照旧坐在客厅,蜷缩在沙发里,侧耳静听外面的脚步声。脚步声好像响在她心上,为此兴奋,常常有一瞬间的幻觉,小黑开门入内一系列动作,都历历在目。她有时会伸出手抡空拂去,嘴还说小黑别闹。话出口,张眼,眼珠四处溜,上唇的痣灵动得要跳出来似的。静很长时间,她才会回过神,重重地叹气。

小蓝倒经常来安慰她,白天晚上都来。只是小白不在状态,好像小蓝不曾存在。小蓝和小白坐在一张沙发上,他把玩着小白纤长白嫩的手,在自己的手掌上比对,或在她手心哈痒,小白仿佛无知觉。但小蓝安慰小白,刚吐小黑两字,小白就受刺激似的,缩回手,且如一根长长的针,尖锐地探刺进来,一路呼啸着,直入那心底最敏感的地方。

小白竟指着门嚣张地道:你走!你走!

小蓝没趣地离去。

小白喜欢上独自发呆,有外人在,她无法嗅客厅房间小黑残留的气息,她感觉到处都有小黑的气息,只是须静心体味。

过些日子,小蓝还会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白聊天,思绪在回忆和现实里来来回回。

一次,小白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对小蓝说,那天早上我跟小黑说,你早点回来,我有事要告诉你。你知道什么事吗?

小蓝摇头。

小白说,我这里有小黑的种了。

小蓝愣怔。

小白又说,小黑那天早上也说有事回来跟我说。

小蓝突然有点恶声恶气道:他把秘密都带走了。

没带走,我知道,小黑说小蓝贼心不死。小白说这话,小蓝一副惊愕相,小白难得露一抹笑容说,别怕,我猜的。小蓝脸色这才转暖。

再后来,小白生一男孩,是小黑的遗腹子。她一边喂奶,一边报考城里那所大学的函授班。录取之后,她一学期要进城面授两次,小孩要喂奶,只得劳驾母亲同去。去城里有直达火车,方便又安全,小白死活不肯坐火车,与火车有深仇大恨似的。每次都坐颠簸的汽车,为这事没少挨母亲抱怨。后来孩子断奶,就托付母亲,她独自坐长途汽车去城里面授。只一次,她破例坐了火车。霉雨天下雨把公路冲毁,汽车停止运营,又恰逢面授时间,她蹙眉很不开心地去了火车站。在绿皮火车的坐位上,她碰到小蓝。小蓝也进城面授,坐一起聊天。小白已开朗许多,只要不触及小黑,谈函授谈工作,她都有说有笑。遗憾,小蓝又提小黑。小蓝认为小黑早已作古,无影无踪,为何小白面前不能提小黑呢。小白一听小黑两字,瞬间泪崩,细碎忧伤的目光盯着窗外一幅幅默默无语移动的山出神。记忆像是网,她像是被黏住的虫子。到站亏小蓝拍她肩膀,她才如梦如醒。

小白久不再婚,小蓝也没处对象。大约小黑故去八九年后,母亲把小白骂狠了,说看见好码头还不上岸?活该变成豆腐渣没人要。

小白就嫁给小蓝。

撞火车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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