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胆小怕事的父亲，母亲说：“你爹树叶掉下来，都怕打破头。”
父亲不仅怕事，就连夜路都不敢走。这在村里都成了笑话，打我记事起，就为父亲的“胆小”难堪过无数次。
第一次领教父亲的胆小，是在我八岁那年。半夜里，院里的鸡突然叫得很凶，被惊醒的母亲踢了父亲一脚：“他爹，快去看看，是不是老黄来叼咱家的鸡了？”
父亲把被子蒙到头上，“你去看看吧，我……”母亲披着衣服，打开灯，跑出屋。院子里被惊跑的黄鼠狼，扔下一只鸡，满地的鸡毛。
母亲回到屋里，一把掀起被窝吼起来：“你还是个爷们吗？遇到这点小事，你都不敢露头！”母亲的巴掌在父亲脊上打得山响。
我家离海五六里路，经常有人赶小海。周末时，村里的同学经常喊我去赶海，父亲却从不许我去。“你不识潮流，没听说过有人被潮水圈到海里，再也上不了岸了吗？”
不让我就偷着去，我喜欢去海滩上抓小螃蟹，看到滩涂上小螃蟹的洞，把胳膊按压下去，等到螃蟹的钳夹儿夹到手指时，再提上来，就会抓到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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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螃蟹我们这儿叫它是“嘟噜蟹”，挂上蛋糊用油炸，吃起来很香。或者洗净后，加上盐和花椒，一天后就可以吃了，那鲜美是我的最爱。
可是好景儿不长，抓回的蟹母亲要背着父亲做，偷着让我吃。母亲也不愿意让我多去海里，赶小海就成了我的奢望。
18岁那年，我高考完待在家里。傍午，被叫作“花炮仗”的街坊三婶子，找上门来。我家的菜地与她家的是地邻，她家刚出苗的黄瓜被狗扑腾了，毁了好几棵苗儿，地上留下狗刨过的痕迹。她非说是我父亲带着狗去地里，给她毁了苗不可。
父亲说这几天就没去地里。花爆仗一听就火了，好你个“陈小胆”，毁了苗你还不承认，这事我跟你没完！她站在院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谩骂了起来，父亲胆小的劲上来了，回到屋里关上门，任她骂。
母亲要出来跟花爆仗理论，父亲怕事拖着不让，花爆仗越骂越难听。我从外面回家吃饭时，见围着不少人，从花爆仗的骂声中，听出事情的大概，这不是欺负人吗？
我上前说：“三婶，要是我家的狗给你毁了苗，有人看见吗？再说了，就是我家狗给你毁的，大不了赔你，用得着这样，骑着人家门槛儿骂街吗？”花爆仗一听，火冒三丈地朝我吼了起来：“哟，你那窝囊爹养出个出息的儿呀，不是你家的狗能是谁家的，你倒给我个说法，说不清楚，看我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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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就要向前撕我的衣服，我猛地呵了一声：“你敢动我一指头试试！”我想吓住她。
却不想，她泼妇般地还要撕扯我。这时，旁边挤过一个人拉开她，“他三婶子，这事儿不怨老陈家，昨天我去地里，我家的狗给你扑腾了苗儿，还没来得及去找你呢，刚才我去地里也种黄瓜了，给你家补上了苗，正想给你去道个歉呢。”
事儿过去了，父亲被花爆仗这样欺负不敢露面，父亲太窝囊了！
不久，高考发榜，我没考上理想的学校，年底我就参军入伍了。
入伍两年后，我考上了军校。
等我暑假回家时，就是离家的第三年了。
回家第一顿饭，母亲就给我摆上小嘟噜蟹，一盘油炸的，一碟儿咸的。“谁给的？”我问母亲，没想到母亲说是父亲抓来的。
从来不赶海的父亲，敢下海了？他去了也不会抓呀？我有许多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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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在门口遇到村里的发小。三年不见，寒暄一会他问我，晚上去赶小海不？我摇头说不去了，几个长辈还没拜访呢。
发小说，你爹现在却是天天热衷于赶小海呢。
父亲为了抓小嘟噜蟹，天天求人带着他去赶海，拿着强光手电，趁退潮的时候去照蟹子。去海边，要经过一段一里多远的芦苇荡，一般人夜里都不敢走，小胆的父亲居然敢走那里了。
发小还说，你父亲这一年多，天天蹲在村头的柳树下，看着你回来的路，明知你回不来，却天天守在那儿。
听着发小的话，我内心不知有多少感动。
去串了几家长辈的门儿，回家时就夜里九点多了。回家跟母亲说了会话，眼看十点了，院门响起了声音。
父亲赶海回来了，一进门父亲就说：“儿啊，这会儿你有嘟噜蟹吃了，听说你回来了，赶海的几个人，把抓到的都给了我。”
我给父亲端来一盆水，让他洗洗脚睡觉。
父亲脱下鞋，我发现他脚底有道血口子！我扳起他脚底一看，口子很深。父亲摇头说没事，是海蛎壳划伤的，让海水一泡就感染不了，这不已经不流血了嘛。
父亲说的很轻松，那伤口让海水泡，该多痛啊！我第一次给父亲洗脚，轻轻地回避着伤口，眼里的泪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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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抬起头来时，我却发现父亲在抹眼泪，四目相对时，父亲喃喃地说：“唉，爹没白疼你，你给我洗脚了，爹这辈子都知足了……”
此时，我满面的泪水，心里更多的是对父亲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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