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想和你唱歌跳舞见个面|诗经品读(9)

就想和你唱歌跳舞见个面|诗经品读(9)

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穀旦于差,南方之原。不绩其麻,市也婆娑。

穀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

——《陈风·东门之枌》

关于此诗,一般有两种看法,一是说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青年男女们聚会欢舞,互赠信物以结好。另一种认为是祭祀之诗。

东门城外有白榆树,宛丘之上长着柞树。子仲家的姑娘啊,在大树之下翩翩起舞。

选择一个好天儿吧,一起到城南边宽敞的高地上。不绩麻也不纺线,在那闹市里面跳个舞吧。

选个吉日一起去吧,男男女女结伴到山坡上。你真得好漂亮啊好似那美丽的锦葵,谢谢你一把花椒送给俺。

把这首诗看成是舞蹈,那就是一种娱乐活动,而且与青年男女相识结好促成爱情息息相关了。

当然,也有人将第一章看成是描写男子歌舞的,“子仲之子”成了子仲家的好男孩;把第二章看成是写女子歌舞,“南方之原”则被看作诗居住在南边的姓原的人家的姑娘;第三章看成是男女歌舞且一起往观歌舞,郑玄笺注曰“男女交会而相悦,曰我视女之颜色如芘芣之华然,女乃贻我一握之椒,以通情好也”。

而很多人也认为这首诗应属于祭祀诗。

第一章“婆娑其下”则是敬神祭祀之举,“能按节讴歌婆娑,乐神是也。”(《曹娥碑》)所以“首章盖言歌舞于社,以乐神耳”(唐晏《涉江遗稿》)。第二章“南方之原”也被看成是居于南方的原姓之女,废女功而事祭祀,歌舞于神祠。

“越以鬷迈”是祀神于社,鬷是釜,炉。奉此炉亲往以申敬。“贻我握椒”则被认为是古人焚椒以降神。

《诗经正义》说,“《地理志》云:周武王封妫(guī )满于陈,是为胡公,妻以元女大姬,妇人尊贵,好祭礼,用巫,故其俗好巫鬼。诗称击鼓于宛丘之上,婆娑于枌栩之下,是有大姬歌舞之遗风也。

这是说大姬好祭祀,喜好于巫,巫而舞之。国母示范,举国效仿,于是成为风俗。

《左传》中子产说“陈,我周之自出”。杜预注曰:“陈,周之出者。”盖大姬于后生子,以祷而得子,故弥信巫觋(xí,男巫)也。然则陈之敝俗,实启自大姬矣。一国风化之原乃开端于妇人,可不慎乎?

这是说,大姬作为周武王长女(元女),世之贵系,可惜不生孩子,于是信巫而祷,由此开启了一国巫舞习俗。

当然,也有人反对,认为陈国与楚国相邻,楚俗巫风盛行,陈国也受到了影响,而不是大姬带来的风气。

还有人认为,这首诗所描述的聚会,如同今日之庙会,造炉起锅,设摊卖饭之类的。品尝风味,成为大家聚会歌舞的盛事之一了。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

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

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子?

——《陈风·衡门》

《毛传》云:“衡门,横木为门,言浅陋也。”王引之《经义述闻》认为这是“缘词生训,恐非其本旨也”,并说:“门之为象,纵而不横,若谓横木而为门,于其下则又不得谓之横门矣。前有东门之枌,后有东门之池、东门之杨,窃疑衡门、墓门亦是城门之名。”

当然,也有人认为在一些地方确实有以横木为门楣的门,所以此衡门也许也是如此。

“栖迟”,游玩休憩。

“乐饥”,也有认为“乐”应为“疗”,即泌泉之水,可以饮而疗饥,也就是说喝水可以饱腹。

齐之姜姓,宋之子姓,均为尊贵之大姓。

衡门之下,虽然很简陋住着也不错。泌丘的泉水,饿的时候也可以充饥。

难道想吃鱼,就一定要吃黄河的鲂鱼吗?难道娶老婆,一定要娶齐国姜家的千金吗?

难道想吃鱼,就一定要吃黄河的鲤鱼吗?难道娶老婆,一定要娶宋国子姓大美女吗?

《毛诗序》认为这首诗是“诱僖公也”。也有人认为是诱掖人才。

孙奕《履斋示儿编》中分析说:“此诗三章,首章言可以栖迟,可以乐饥,先发其端也。中末二章言食必鲂鲤、娶必姜子者,次陈其说也。若曰衡门可栖迟,泌水可乐饥,则何以食鱼者必须鲂鲤之美味、娶妻者必须姜子之大姓?则知前曰‘可’者,真不可也;后曰‘必’者,不得不必也。此乃见其君愿而无立志,故作诗以诱掖之也。”

这段话说得比较饶舌,这个观点我是不太赞同的,所以也就不多做解释了。

还有一种看法认为描写的是隐士。

朱熹《诗集传》云:“此隐居自乐而无求者之辞”。熊朋来《经说》云:“人须是世味淡则能隐,亦须世味淡则能乐。衡门可栖迟,居不求安也。泌可乐饥,食不求饱也。然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故下二章特以食鱼娶妻言之。此二者能共寂淡,则可以隐居自乐而无求矣。”

还有人认为这首诗中写的是没落贵族的自我安慰,也很有道理的。

吃不到葡萄了,也不说葡萄酸,不论是心中真正放下了荣华功利,真正安贫乐道了,还是口头上说说,行阿Q之自我安慰,都让人觉得蛮可爱的,蛮让人同情的。

也有人认为从鱼的意象隐喻可以看作是一首情爱诗,亦可自圆其说。

东门之池,可以沤麻。彼美淑姬,可与晤歌。

东门之池,可以沤纻。彼美淑姬,可与晤语。

东门之池,可以沤菅。彼美淑姬,可与晤言。

——《陈风·东门之池》

“东门之池,可以沤麻。”《水经注》云:“东门内有池,池水东西七十步,南北八十许步。水至清洁,不耗竭。”

晤,对也。

这首诗的姑娘是姬姓,《衡门》的姑娘是姜姓,可见都是常见的姓,且总能让人想起美女来。《诗经正义》云:“美女而谓之姬者,以皇帝姓姬,炎帝姓姜,二姓之后,子孙昌盛,其家之女,美者尤多,遂以姬、姜为妇人之美称。”

东门外的水池子,可以用来沤麻。池边那家有位美丽的好姑娘,可以和她一起来对歌。

这首诗内容很容易懂。写一位男青年爱慕上了一位姑娘,想和她对歌谈情。

“彼美淑姬,可与晤歌。”“彼美淑姬,可与晤语。”“彼美淑姬,可与晤言。”我认为这几句应该是问句更合理些:“彼美淑姬,可与晤歌?”“彼美淑姬,可与晤语?”“彼美淑姬,可与晤言?”

也就是说男青年看上了女孩子,总来女孩子家附近的池子,边干活边等待着能有与女孩搭讪对歌的机会。美丽的姑娘啊,我可以和你一起对对歌吗?

首章是“晤歌”,次章是“晤语”,而第三章是“晤言”。先有对歌的机会,抒情暗示下我的心意。可是,对歌不是目的,歌罢还希望能和姑娘说话聊一聊。二三章的“晤语”与“晤言”好像是同样的意思,有什么区别吗?

我认为,“语”更随意一些,也就是说搭讪聊天的内容很随意,主要是为了能够获得亲近,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愿意被接纳一起聊天,而不讨厌。

“言”则更正式一些,所谈的内容更有意义和价值,更有明确的目的性。可以理解为男青年与姑娘“语”熟之后,该“言”正事了,看看可否正式确定关系。

因此,我认为这三章还是有情感递进的细微差别的。

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东门之杨,其叶肺肺。昏以为期,明星晢晢。

——《陈风·东门之杨》

陈国都城的东门,除了有“池”(《东门之池》),有“枌”树,白榆树(《东门之枌》),还有这首诗的白杨树。简单而常见的景物,抒发和描写的也都是常见之情,但都让人感到很浓烈。

如果说《东门之池》还是男青年求约女孩子的诗歌,这首《东门之杨》则描写的是男女双方约会而另一方失约不到。

牂牂zang、肺肺pei,都是形容叶子茂盛的样子。东门的白杨树树叶茂盛,预示着男女双方情感也是热烈旺盛的。

双方约好的时间是黄昏,但是都到了夜晚星星满天了,对方还没有来,你说急人不急人?

昏,是夜之初,傍晚时分,天越来越黑的时候,黄昏之时一般是晚饭后的那段时间。古代娶亲都是在夜晚,这与抢婚等习俗有关。黄昏时分入洞房,接下来便是千金也难买的良宵。而此诗写的“明星煌煌”、“明星晢晢”的时候,则已经是彻底的黑夜,启明星耀眼之时,天亮也不远了。由此看来,等了将近一夜,确实是失约了。

究竟是哪一方失约没来呢?是男人还是女人?无法确定。根据多数女孩子更矜持一些来推测,估计是女人没来。

此时,赴约前来等待的一方,心急火燎的同时,心里一定是不断地在猜测,她(他)为什么不来呢?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吗?难道是反悔了吗?还是遇到什么阻碍……可以有无数种猜测。

城门外,白杨树蓊郁的叶子随风而动,黑夜,星星闪耀……一个人孤单地等待,等待那个心上人,却不知怎么了?……

期待中有焦虑,希冀中有不安,相约而不见,情感的不确定性让人难以把握,这就是男女之情的魅力。

墓门有棘,斧以斯之。夫也不良,国人知之。知而不已,谁昔然矣。

墓门有梅,有鸮萃止。夫也不良,歌以讯之。讯予不顾,颠倒思予。

——《陈风·墓门》

“墓门”有人解读为墓道之门。按王引之《经义述闻》的说法,则认为是陈国国都城门名称。

认为是墓道之门,貌似也有道理,因为“墓门有棘,斧以斯之”,人迹罕至才会杂棘丛生,生长得还很粗大,需要斧斤去砍才行。

而且,从“墓门有梅,有鸮萃止”看,还常有猫头鹰这样的不祥之鸟前来。

但陈之“墓门”,诸如《左传》“晨,自墓门之渎入”,杜预注此“墓门”为郑之城门名称。王引之认为这就如鲁有鹿门,齐亦有鹿门;齐有扬门,宋亦有扬门。(《经义述闻》)因此,一些学者认同王引之的说法认为“墓门”是城门名称。

“斧以斯之”,斯,析也,有梳理之意,这里可以看作砍。

这首诗是一首讽刺诗。

墓门之前有荆棘杂丛,拿来斧头快去砍!这个人实在是不好,举国其实都知道。大家知道却不除掉他,从前谁会这样去姑息呢?

墓门之前有梅树,梅树之上竟然落着猫头鹰!这个人太有问题了,唱支歌儿讽劝他。即使劝他也听不进,祸到临头再想起来也晚了。

梅树本为佳木,却也被沦落为猫头鹰栖息之地。

那么,讽刺的这个“不良”之人是谁呢?

朱熹《诗集传》云:“所谓不良之人,亦不知其何所指也。”《毛诗序》说:“刺陈佗无良师傅,以至于不义。”

《左传·桓公五年》则记载,桓公“五年正月甲戌,乙丑,陈侯鲍卒,再赴也。于是陈乱,文公子佗杀太子免而代之”。杜预注曰:“诗盖以桓公卒而乱作,故因以墓门起兴”

桓公死后,公子佗自立为君,陈国大乱,国人离散,直至蔡国出兵帮助杀了公子佗,祸乱才终于被平息下去。

因此,这首诗既是大骂公子佗这个杀人祸国夺权的坏人,也是讽劝陈桓公该早点除掉坏人公子佗,不听大家劝言,结果出了祸事,后悔也来不及了。

从《东门之枌》的欢舞,到《衡门》的知足逍遥;从《东门之池》的对歌搭讪之期待,到《东门之杨》约会不果的焦虑;最后到《墓门》的祸乱不祥,让我们看到陈国的人们生活点滴。这些诗的主要内容虽然与“门”关系不大,其往往也只是地理参照物和映衬而已,但是,在大门之外的开放性空间,在自由的公共场所之中,表达着丰富的情感,让人感受到了大视野中鲜明背景下的细腻与挚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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