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骊小舍:评诗学诗

【荷骊小舍】新驻一名90后诗人、诗评人左秦。我们所作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当代诗更好地传播和分享。欢迎各位诗友拍砖指教,共同进步。

荷骊小舍:评诗学诗

左秦:诗人、诗评人,22岁,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在校学生。开始创作、发表作品两年;崇尚肢体写作。

食色性也

——庞琼珍

丈夫床技越来越差

厨艺越来越好

我俩就像老牛肉

要一起煨烂了

左秦评:

床技变差,人变老了,起初的浪漫情怀、情欲都已经归于平淡、淡灭。专心于厨艺,专心于平常的生活。生活,不就如此吗?慢慢地被炖了,炖熟了,成了熟牛肉,被接下来更无聊、平淡的生活吃掉。我专心于短诗写作,试图将短诗写到极致。短诗,要简约、凝炼。意象不可少,而且意象绝对不是悬隔的,它一定是扭紧口语木板的铁钉。结尾用“煨老牛肉”做喻,有生活气息、不玄虚。

多年后他们终于在了同一间牢房

——张甫秋

白公馆的监守所所长室里

一面墙上陈列着牺牲烈士的遗像

另一墙则是叛徒和刽子手们的照片

左秦评:

一面墙,阻隔的是两个世界。这墙象征、隐喻了什么呢?在墙的两面,是截然不同的天地。一边是正义的烈士,一边是邪恶的叛徒和侩子手。他们,都在一面墙上,就像烈士的另一面是叛徒和侩子手。墙是格挡,也是打通。两对立双方,在此处和谐了、碰撞了。短短三行,能够将诗写到这个境界,很难得。

对禁欲的恐惧入门

——非非

那个居住在青藏高原的少年

出家前

一个人躲到

距离瑶池最近的地方

对着天空

狠狠地

撸了一管

左秦评:

《……协会》《……丛书》《……入门》,是臧棣一系列诗歌。非非的诗题,有模仿臧棣的痕迹。但,正文却是下半身,不是臧棣式的迷宫写作、颠来倒去写作。青藏高原,乃神圣也,但这个即将出家的人,却在此处撸了一管。这是亵渎、解构。他为何要这样呢?他当时是什么心境呢?这都是未知的。非非这诗的诗意来自于反常,来自于对神圣的颠覆。

我站着的地方

——君君

先是柏油

然后是蚯蚓走廊

再往下

一具猫的骨架

它的头

朝向落日

接着

是一顶宋人的头颅

后脑开孔

长出新枝

左秦评:

南人有一首诗,跟这首《我站着的地方》很相似——

《大街》

我把大街卷起来一层

露出石子、玻璃和白色塑料袋

我把大街又卷起一层

露出棺材、白骨和生锈的兵器

我把大街再卷起一层

露出蚯蚓、蚁穴和发霉的树叶

一直站在街边的我现在站在一道长长的坑边

这简直就是一座万人大坑

人们依旧在里面行走

他们低着头

他们四肢着地

他们不知道这里

原本是一条大街

2002年6月19日于北京

对路进行纵向挖掘,就像曾经学过的地理图一样。柏油路下,是土壤,蚯蚓住在土壤里。土壤下面,埋有各样东西,比如说猫的骨架。南人是不断挖,平行铺张。君君的,则像是断层,侧重点是“宋人的头颅”。写得超现实,“宋人的”,似乎有所象征。后脑开孔,长出了新枝,但新枝要通过猫骨头、蚯蚓走廊、混凝土、柏油才能出来。但,新枝,恐怕永远都得被埋在地下。这是死灰、陈旧之物。宋人头颅里的东西,就让它留在那里。现代人的头颅里装着现代人的东西。诗之主题大概如此。如果从阅读感受看。我更喜欢南人的,毕竟更纵横捭阖,毕竟更任性肆意。

职业病人

——程碧

每人拿着一个病历本

只有排在我

前面的那个

用的是塑料文件夹

他把各种检查报告

和病史

一页页整理好

又调整了一下西装

推开了医生的门

好像他不是来看病

而是来谈判的

左秦评:

这诗写出了新意味。无需古典意象造境,无需华丽的语言,无需浪漫的情感,无需超现实主义技艺。就是从平常叙述到反常里。职业病人,这说法很新颖。本来是绝望悲怆的事,但轻描淡写、宕开一笔。此中的情绪和苦衷,只有读者细细思忖。

一只母老虎的诞生

——李勋阳

俗话说得好

伴君如伴虎

从怀胎数月

到儿子出生

媳妇肚皮上的妊娠纹

也从西瓜皮

变成了

虎纹

左秦评:

李郧阳发在博客里的诗,我都已读完,并且还选了两百多首诗打印出来学习。李郧阳的诗,很异质。有着轩辕轼轲诗歌的魔力。伊沙曾说轩辕轼轲歪打正着、正打歪着。写诗,就当如此,没有一点波澜,没有一点转折,哪来的阅读快感,哪来的视觉刺激。……“母老虎”这词是贬义词。但在李郧阳这诗里,母老虎就是母老虎,并不承担人类给它的文化密码。所谓解构,就是还原。“伴君如伴虎”,是这诗的根基,后来关于虎的想象,都来自“伴君如伴虎”的延伸。无意义、不追求意义,追求的,乃语言带来的奇妙感受。虎纹,乃霸气也。生育了儿子的媳妇,就是他的王者。情感,被冷处理,完全压缩在语言里。读这诗,理应想到朱剑的名诗《陀螺》——

《陀螺》

诗/朱剑

陀螺很下贱

鞭子抽得越狠

它旋得越欢快

但我比陀螺还要下贱

鞭子抽了我几千年

鞭痕比身上血管还多

比火焰还要惊心

可我说:老虎

也有美丽的花纹

客机降落在特拉维夫

——吴雨伦

每当客机成功降落

在轨道上滑行时

欧洲乘客总是会发出

雷鸣般的掌声

仿佛刚刚结束了一次伟大的演出

这也确实很了不起

现代科技最伟大的造物

载着一帮

金发碧眼的家伙

重返迦南

而并非用炸弹

去诅咒神的土地

左秦评:

吴雨伦是伊沙的儿子,但诗风却有所不同。伊沙也写过一首类似的诗,好像是写侵略军带来的寺庙、文化等都留下来了,而别的什么,都没留下来,表达文化的力量。伊沙表达对文化的理解,吴雨伦表达对宗教的理解。伊沙那首老道,吴雨伦这诗稚嫩。“去诅咒神的土地”,“诅咒”二字,是败笔。写得太重、情绪太强。能够冷处理就冷处理。把“诅咒”换成“轰炸”,也许更加清晰、恰当。

感谢上帝

——慢慢

信基督教的朋友

反复向我传教

"我们都得感谢上帝"

晚上,我把叫床声

从"啊啊嗯嗯额"

改成了"oh my god"

左秦评:

造境难以写出这种新奇感。画国画画不出段子的趣味。碰撞出诗,转折出诗。当我们听相声听到一句特别可乐的包袱而笑了时就得想,它为什么能够让我发笑,怎么设置的?如果找到了规律,我是不是也可以抖出这么精彩的包袱。写诗也是如此。从段子里找灵感,向段子学机趣。一味地鄙视、厌弃段子,而不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是愚蠢的。慢慢这诗的诗意就来自于原本很严肃的事,却被写成了下半身。所谓信上帝,只是记住一句“oh my god”。有朋友给我指出了这诗的玄机:god反过来就是dog。像狗一样交媾,是反上帝的。当然,这是巧合。无巧不成书,就因为这巧合,使诗更有机趣。

春心

——海东青.诗僧

隐忍最后一个冬夜

心事若一泓泉

漫过荒野

你踏水而来

拾一朵飘落的云

却将影儿深种

2017.02.05.10:30

左秦评:

海东青,也即诗僧。僧者,追求禅。禅意诗写作,也是海东青的一大类。禅意诗,追求无我,追求空灵。人被驱逐出去,或者被场景蒙蔽。小意味、小情绪、小逻辑、小意境,总之,不管你的禅意诗囊没囊括天地,它都是小的、空的、旧的、古板的。造境,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情景交融。很多人做不到,情与景分离,造的境是空架子,情感呢,也直接说出来而显得浅显。

酒醉的状态

——金刚北斗

盯住飘浮的灵魂

在天花板上

石膏在倾倒的刹那

影子开了口

……

左秦评:

酒醉状态,即昏昏欲睡、眩晕。但,诗题《酒醉的状态》,并不精确,比如酒醉有浅醉有深醉各种,而且,酒醉之后,是否真的会起幻觉呢?我每次喝酒必醉,但这种情况从没遇到过。将《酒醉的状态》改成《吸毒后的状态》,或许更好。

正文四句,反正都在“幻觉”的统摄下。所表达,就是具体的幻觉。幻觉者,乃超现实也。只要是超现实主义诗句,都可写入《吸毒后的状态》,就看写得新不新颖、巧不巧妙。

黄鹂

——瞧瞧她吧

清晨的窗外,百花盛开

树上有两只黄鹂

不时地探头亲触

只是没有以往啼叫的高调

禁不住想起

昨夜妻与我耳鬓厮磨的密谋

结婚很久了

已经习惯了妻的冷漠和不耐烦

是抢买房子那档子事

让我和她,春光乍现

左秦评:

想起《诗经》,就想起六字真言:诗雅颂,赋比兴。瞧瞧她吧的诗,就是用黄鹂起兴的。我可以贴一首《诗经》里的诗,让大家对照阅读——

《诗经·国风·周南·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这首《关雎》,根据时间顺序,非常简约地写出了其变化。整齐中富有变化。而这首呢?就比较单调。而且第三段读起来很别扭,甚至有不通之处。学古法,要学全套,如果只是取一用之,可能于诗无益。

佛珠

——何止

等红灯的间隙

一位僧人走上来

向我兜售佛珠

在我明确表示

不需要之后

他用眼神指了指

我放在车上的

那盒香烟

我会意

抽出一根递给他

“愿佛祖保佑你”

他又用眼神指了指

我的打火机

左秦评:

我学诗,从古诗、民国诗、浪漫主义诗开始,一开始买的几本诗集,即徐志摩、汪国真、戴望舒、席慕容他们,而且每本都读了十多遍。那时,我认为真正的好诗,就是这样子。但是,当我接触了朦胧诗,然后第三代然后下半身写作、垃圾写作、荒诞诗写作后,对我曾认为的好诗,产生了严重的质疑。我之所以能够一眼指出一些诗作的缺陷,不是我多牛逼,而是这些缺陷我都有。我当时跟周瑟瑟老德他们说出我写作数量时,他们极其惊讶。写得多,各种诗都尝试过、写过。我并非口语诗的推崇者,也不是意象诗的推崇者。一切从诗文本出发,诗文本之外无他。评诗评的就是理念和观念,诗评人不可能超脱理念和观念去评诗。只有不成熟、还在飘忽不定的诗评人,才会含糊不清。如若坚定了理念,那么就会像我这样,直接了当。那么,我所秉承的是真理吗?并不是,诗歌有标准,但无绝对标准,我提出A,你可以立马提出反A。虽然我现在对口语诗的关注多一点,但,我阅读最多的,还是非口语的。比如海子,短诗读了六七十多遍,长诗读了十几二十遍,都已经读到了血液中。相反,口语诗,除了刘川、轩辕轼轲、庞华等人的诗,我少有重读很多遍的。这就是耐读不耐读的差异。诗要耐读,也要抓住读者的眼球。你写得高深莫测,别人就是不懂。关于意象的划分,并非我的心血来潮。我的所有理念,都来自我对诗的阅读和创作。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理念,但美学原则却是一定的。……扯远了,回到诗文本中。这首诗,如果将僧人换成其它人,诗味就会淡很多。为什么呢,僧人本身就有着一个隐喻场,烟也有一个隐喻场。两者截然不同,但碰撞在了一起,诗意也就因此产生了。这类诗,在很多诗人看来是寡淡无聊的,因为他们发现不了“碰撞”,只知道里面意象少,无法形成意境。语言也太口语化,没有古诗的韵味。如若真要读意境和古诗韵味,那么只要转道“非现代的现代诗”了。

荷骊小舍:评诗学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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