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常說，我從小就是沒心沒肺的樣子，無論碰到什麼事，一笑就過去了。我也認為自己一直很冷靜，可是陪著母親走完生命裡的最後一程，我知道我沒那麼堅強……
娘在十六年前得了腦梗死，半身癱瘓，儘管一家人精心地照料，孃的病情一直慢慢加重。
這次孃的病來得急，全身癱了，說不出話，吞嚥功能也幾乎喪失，醫生說，除了插食管沒有別的辦法。娘能聽懂，搖著唯一能動的頭，強烈地拒絕。爹明白孃的意思，讓我們尊重孃的選擇。
我們把娘抬到了我家樓上，娘吃不下一點顆粒狀的東西，我買了一臺破壁機，把蔬菜水果南瓜大米小米等搭配著打成糊糊，用小勺一點一點喂到娘嘴裡，小半碗飯，最少要喂半小時，娘吃飽了，我也累得滿身大汗。
為娘端屎端尿、拆拆洗洗的時候，娘總是滿臉的愧疚，我知道她感覺拖累了我。我就笑著問娘：“我小時候，你給我洗了多少尿布？我伺候你，還不是應該？”娘總是笑笑又搖頭。
有時娘在床上昏睡，眉頭不時因痛苦而皺一下，看著那滿頭的白髮，我的思緒飄得很遠：前幾年，娘就對我們說:“我死了，你們不要哭，這些年，我享了兒女的福，知足了！你們大了，我也放心了！”那個時候，感到死亡離我們很遠，總認為娘不過是一句笑談，現在想來，娘也許預感到什麼，提前叮囑了我們，在病中還能鎮定自若地討論生死，娘啊娘，看似柔弱的你，內心是何等的堅強！
記憶中健康的娘總有幹不完的活兒，小時候的我們從沒有想到娘也會累，也有一天會突然病倒！因為再忙再累，娘總是一副慈愛的笑臉，從沒有大聲呵斥過我們一次！再忙再累，也沒有讓我們吃過一次涼飯剩飯，即使在那缺油少米的年代，娘也能讓我們吃得舒舒服服，在我們眼中，娘是無所不能的。
夏天天熱，娘不能吹空調，我就用溫水給娘一遍一遍擦洗身體，每隔幾分鐘就翻一下身，生怕得了褥瘡。每次忙活完，我大汗淋漓，但看到娘舒服的樣子，我感到欣慰。作為女兒，為娘能做的，只有讓娘減輕一點痛苦，再減輕一點……
守著娘，和她輕輕的說話，娘不能回應我，但我從她的表情上知道她在聽，“娘，還記得我三四歲的時候嗎？我天天和你說，長大了，要給你買餅乾吃，買一口袋、兩口袋、八口袋、十一口袋......那時候，這是我知道的最大的數字了吧？餅乾是我知道的最好的美味，我就想把最好吃的東西，最多地給你……”我沉浸在回憶裡，猛然，發現娘笑了一下，隨即眼裡又湧出了串串淚珠……我慌忙為娘擦去淚，緊緊抓住她的手。娘慈愛地看著我，很快眼神又黯淡下去，輕輕地搖頭。我跑出房間，打開水龍頭，我壓著聲音大哭。
雖然生老病死是自然的規律，可是當看到至親的人一點一點虛弱下去，心，還是痛得流血……
其實我真的感謝娘，讓我有機會侍奉她，讓我沒有“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守候照顧娘，雖然勞累，但無怨無悔……
冬天的腳步剛剛走近，房間的暖氣剛剛升溫，趁著天氣晴好，我剛剛曬好被褥，想陪娘過一個暖暖和和的冬季，可是那天早上醒來，我抓著孃的手，怎麼也喊不醒她了……
娘像一朵璀璨的花，綻放之後，凋謝在我的淚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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