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高峰時間，城市的大小道路一派情深深雨濛濛車如流水馬如龍的景象。在這段設計時速60km/h的車道上，一輛輛汽車前赴後繼，以每小時20公里不到的時速憋屈前行。往日裡也堵的，但像這天早上這麼擁堵的情況倒是不常有。
張樣坐在新買的奧迪轎車裡，儘管知道沒什麼用，他還是接連按了幾下喇叭，嘴裡也沒閒著：“這他媽是塞到心肌梗塞了啊我操！”
坐在副駕駛的朋友笑著說：“好歹還有點龜速，你就且行且珍惜吧你！”
“誰愛珍惜誰他媽珍惜去，老子要的是高速不是龜速，老子的時間多寶貴你知道嗎？老子昨晚打了一整晚麻將現在他媽的困得要死，還他媽塞成這樣，真是日了狗了！”張樣把粗口說得跟繞口令一樣。
在擁堵的道路上，但凡稍微有那麼點縫隙，就總有人千方百計地想加塞。每當有不知好歹的車子想插過來，張樣就會狂按喇叭，那動靜都快趕上防空警報了。
這也是張樣唯一會做的警告，他不會因為有人卡到了位置而剎車讓步，他只會把油門踩得更堅定，反正出了事故，也是強行變道的一方全責。
陸陸續續逼退了幾輛想加塞的車子之後，張樣本來盛怒的心情變得稍微愉快了一些。
看著他那一臉得意洋洋的表情，副駕駛的朋友不禁又調侃道：“看來，塞車時，喇叭聲和粗口更配哦。”
這個時候，彷彿塞了幾個世紀的道路終於開始變得暢通起來了。隔壁車道的車子首先開始提速，張樣這邊的車道稍遲一步，可就這一步，張樣也不想再等了。他連轉向燈都懶得打，直接打方向盤往旁邊變道。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見一聲稍顯曖昧的“嘣”，張樣的車子和隔壁車道剛要提速直行的一輛車子吻上了。
這一“吻”，直接把張樣的小火山給吻噴發了。他立馬搖下車窗向著對方司機來了一句：“我操你媽！”緊接著一腳油門把車停到了對方車子的前面，攔住了對方的去路。
張樣和朋友這時都下了車，怒氣衝衝走到對方車窗前，敲著玻璃破口大罵道：“你他媽會不會開車？傻逼吧？”
車窗搖下來，露出一張戴著眼鏡有點書生氣的臉，哭笑不得地說：“老兄，是你強行變道好嗎？”
“你看到我變道你不會讓一下嗎？你他媽的故意是吧？”
“喂，你沒打轉向燈，又轉得那麼急，誰能剎得住車？你非得強詞奪理的話，那我正常行駛我為什麼要讓你？”對方司機這會兒也沒給張樣好臉色看了。
“我靠……你下來！他媽給我下來！”張樣說著，伸手進車窗裡按了開鎖鍵，司機力道不如張樣，直接被他從車裡拽了出來。
張樣看他拿著手機要打電話，火氣就更大了，上前直接踹了那司機一腳。
司機沒有還手，堅持撥打著電話。
張樣不解氣，又上手狠狠掐住了對方的後脖子，想把他按倒。
那司機依然沒有還手，手裡死死握著手機。這時電話終於撥通了，他對著話筒說道：“警察同志，有人撞我車，還打我。對對對，我們現在在……”
張樣不傻，對方既然已經報警，等一會兒警察來了，他肯定討不到便宜。張樣又推了那人一下，然後和朋友罵罵咧咧地上了車，揚長而去。
那司機也沒阻攔，繼續和電話那頭的交警說明著情況，眼巴巴地看著張樣他們離開。
馬路上依舊車來車往，除了當事人，沒有誰為這一場風波停留。
2
現在的張樣，算是出了名的囂張。
可如果你認識他比較早的話，你就會知道，他以前一點兒都不囂張，是屬於那種從不跟人多一句嘴的老實本分人。
他的爺爺早年間做生意，賺了一些錢，建了一棟六層高的樓，在當時算是這裡最高的一棟民宅了，老張家風頭一時無兩。
可惜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到張樣他爸這一代就已經開始接不上班了。很難說清這其中緣由，大概在當時像他爸那樣生活條件優越些的人，物質上豐足了，某些精神品質、能力水平之類的東西反而容易缺失了吧。
等到張樣出生的時候，他們家已經變成了千千萬萬極其普通甚至略顯貧寒的家庭之一了，唯一最有價值分量的，就剩那棟六層高的樓。可那也已經是四十年左右的老房子了，殘破不堪，連放租都租不起價。
租金再低，只要能租出去，總比空置著好。除了一樓自己住家，往上的樓層，張樣他們家就以每層四到六百元不等的白菜價租給那些從外地過來務工的人。這樣一來，每個月總還有個兩三千塊錢的租金收入。
然而，家道中落的人，往往運氣也特別差。誰都想不到，後來會出那種事。據說是有個租戶因為賭博欠債，老婆又跟人跑了，索性就在那租房裡上吊自殺了。
本來就是難租得很的老屋，現在更是變成了凶宅，原先的租客都陸續搬了出去，自然也不會有新的租客想要搬進來。每個月兩三千塊錢的租金，可是佔了張樣家月收入不小的比例，說沒就沒了。
在這種背景下長大的張樣，哪裡敢囂張？不自卑就算好的了。
漸漸地，全家只剩下一個念想——盼拆遷。
家裡供奉著財神爺，張樣的母親每天早晚上香，風雨不改，虔誠之至。財神爺到底存不存在，不敢確定，但他們家，還真就被划進了建設紅線裡了。
現在說起來，那大概是四五年前的事了，一個相當有實力的開發商看中了張樣家以及他家附近那一大塊地，想投資建一個高檔小區。就這樣，張樣家這棟老破樓換來了人民幣六百萬。
六百萬吶！對於那些大富豪來說，六百萬興許不算什麼，但在尋常百姓眼裡，特別是家道中落的張樣眼裡，六百萬簡直就是打開天堂之門的鑰匙。
從此以後，頭抬起來了，腰板也直了，就連臉上，也常掛著那鹹魚翻身般充滿自信的笑容。
可是，就這六百萬就能讓他囂張起來了嗎？自然是還不能夠的。
放在二三十年前，還有“百萬富翁”這個說法，但是在經濟發展迅猛的當今社會，擁有六百萬，頂多算是個先進小康水平，還遠遠不夠稱得上“有錢人”級別，更別說是“囂張的有錢人”。
沒錢的人想要白手起家，成功的概率應該是渺茫的“比較級”——更渺茫；而有錢的人想要發財，往往卻沒有想象中那麼難。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猛男無法自擼生娃，現實社會就是如此，有錢的人會更有錢，沒錢的通常會一直沒錢。當然，像張樣這樣踩了狗屎運，天上掉餡餅的純屬例外。
有了六百萬的張樣，跟父親商量，一半拿出來發展事業，另一半買一套小房子先住著，剩下的存起來。作為家裡的獨苗，他提的要求父母就算不太贊同也通常都不捨得反對。
張樣其實沒什麼文化，讀書時成績就很差，現在拿著這些錢，也幹不了什麼正經的勾當，拿去地下賭場做莊，賺了不少錢。後來又學人放起高利貸，沒想到這門生意也是越做越大。
說來也奇怪，這人一旦走起運來，好像還真的跟邪了門一樣，要啥來啥，做啥成啥。
看到這裡，如果你也對這樣的生財之道有些心動了，我勸君不要效仿，違法犯罪投機取巧的錢，不是那麼好掙的，分分鐘偷雞不成蝕把米，不是誰都像張樣這麼僥倖。
短短四五年的時間，張樣混得風生水起，住豪宅、開豪車，娶了個漂亮老婆生了個大胖小子，外面還有十個手指數不過來的小情人。現在，六百萬對他來說已經不算什麼了。
這樣子的張樣，簡直忍不住要囂張。
3
回到家裡，張樣把一整個白天的時間都用來補覺，通宵麻將確實太費神了。一覺醒來，他就又開始尋思晚上找什麼樂子好，早上撞車的事情這會兒已經拋到九霄雲外了。
張樣正吃著晚飯的時候，電話進來了。
張樣看著那陌生的座機號碼，心中這才隱隱地有了些預感，接起電話，果然是交警部門打來的，說的自然是他涉嫌交通肇事逃逸的事情。原來對方車上的行車記錄儀把整個過程都錄下來了。
交警方面要求張樣即刻去交警隊接受處理。
掛了電話，張樣左思右想，又打了一通電話，然後帶了兩萬塊錢現金出了門。
沒多久，張樣就到了交警隊，早上那個被他欺負的司機果然也在那裡，看樣子是等了有一會兒了。
張樣一改早上那囂張跋扈的嘴臉，一見到那人，便快步迎了上去，主動握住了對方的手，懇切地說：“對不住了兄弟，早上剛好家裡出了點事，心情不好，一下子沒控制住脾氣，回家後我就特別後悔了，可是又不知道你住哪裡呀。好在交警同志通知了我，讓我能好好跟你道個歉。實在對不住，這裡是兩萬塊，當我給你賠不是了！”
那人估計怎麼也想不到張樣認錯認得這麼爽快這麼徹底以及這麼“富有誠意”，竟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連站在一旁的兩名交警也面面相覷。
那司機也是老實人，他看著張樣那無比真誠的笑臉，同時手上感受著兩萬塊錢的分量，頓時覺得再糾纏的話就變成自己過分了。
他扭頭對交警說：“交警同志，那這樣的話，那那那就算了吧，謝謝你們，麻煩你們了。”
既然肇事者道歉賠償了，當事人也同意和解，事故情節又不算嚴重，交警便也沒再追究張樣的責任，當即讓二人離開。
和那司機一團和氣地走出了交警隊，張樣保持著熱情跟他道別，看著他上車，目送他離開。
看著對方車尾燈消失在交警隊大門口，張樣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拿起手機快速撥通了一個電話，像下達命令一樣地說了一句：“可以開始了。”
掛了電話，張樣這才上了自己的車啟程回家。
半路上，他就又接到了那個號碼的回電：“樣哥，搞定了。”
“那就好，你還一萬給我就好，剩下那一萬你跟兄弟們去吃個飯按個摩吧！”
“謝謝樣哥！”
囂張自信的壞笑又一次爬上張樣的臉，他把握著方向盤，事情的發展其實跟這車子一樣，一直在他的控制之下。
當他決定要帶兩萬塊錢去交警隊的時候，他就想好了另一步的計劃。他先打電話通知平時幫自己放高利貸的那幾個馬仔做好準備，等到從交警隊出來，他便立即通知他們行動。
幾個馬仔蒙著臉開著車跟蹤那司機到了路偏車少的地段，便攔下了那輛車，把司機毒打了一頓。就這樣，他們又把張樣的兩萬塊錢給搶了回來。
實際上，張樣很清楚單憑那點事故和那兩下推搡，真要如實賠償的話，要不了一萬塊錢。但他就是樂意這樣來處理這件事，只有這樣他才會更開心，對他來講，這一萬塊錢花得非常值。
4
轉眼，那件事情已經過去好些天，張樣不知道那個司機後來怎麼樣了，他很後悔當時沒有叫馬仔們拍點照片或者錄點視頻看看，那樣也許更有樂趣。
不過這些也都不是事，張樣沒有功夫糾結太久，雖風雲變幻，日子照常。
這天，張樣連續打了一個通宵加上一個上午的麻將，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打了這麼長的時間，張樣不僅一分錢沒贏到，還輸了好幾十萬。
又是拖著疲憊的身體開車回家，這個時間點路上車子不算多，可張樣那張“繞口令粗口型”的嘴巴依舊一刻也沒消停過，隨意變道、不停超車，同時把路上所有司機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邊。
突然，在張樣前面不遠的路段上，一個熟悉的車屁股瞬間提起了張樣的精神。那車尾處的車牌號，張樣記憶猶新，可不就是上次那個撞他車的司機嘛！
張樣罵道：“操，真他媽冤家路窄！”本來輸了錢心裡窩火正沒處發洩，現在好了，來了一個撞槍口上的。
張樣不聲不響地開始尾隨起那輛車，他慢慢地貼近它，但是保持一定的距離，也不跟它同車道，他要等一個機會。
對方看來並沒有發現他，依舊不緊不慢地在前面行駛著，張樣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甚至興奮得有些迫不及待，後視鏡裡他的臉，笑得像個魔鬼。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著，終於，對方要變換車道了。
“今天遇上我，算你倒黴了！”張樣自言自語道，同時猛踩油門一個提速衝了上去。
“嘭！”那車子還沒完全切完車道，就被張樣懟上了。由於是側面斜撞，車子一下子失控，直接翻車滑出去了好遠。
張樣這時也停車，點著一根菸下了車，閒庭信步地朝那車子走了過去。
還沒走到，張樣就看見副駕駛座那扇車門被推開了，那司機竟然從裡面爬了出來，看起來，他好像除了一點擦傷之外，並沒有什麼大礙。
司機顧不上張樣，他爬出來之後便馬上嘗試救車裡的人，他想開後座的門，但是門變形了打不開。
這時他扭頭對張樣吼道：“你他媽的快叫救護車啊！裡面有人受重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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