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爛漫時,最憶是武大(上)

每年春天的三月,武漢大學校園內盛開的櫻花便成了江城的一景,武漢人去賞櫻,外地人也千里迢迢來賞櫻。過去,校園是開放的,願意來看者進出自由,後來高鐵通了,旅行社便打著到武漢看櫻花的旗號,組團招徠遊客來看,人太多,校園只好收費。於是,各種看花的攻略出現在網上。現在又覺得收費不妥,只好採取預約,但仍然是人潮洶湧,看櫻花間接也成了看人。

這不,法新社發了張照片,武漢這幾天有雨,四面八方的人打著雨傘來賞櫻,粉紅的櫻花、藍色的琉璃瓦、五彩繽紛的雨傘,構成了一幅頗有現代意味的春雨賞櫻圖。

櫻花爛漫時,最憶是武大(上)

考慮到賞櫻的人多,每年這個季節,如果不是來了外地客人,我們一般不去武大加塞。實際上,不是母校的櫻花不美,也不是缺少這種情調,而是不管去不去,閉上眼睛,武漢大學校園的櫻花都一直爛漫在心頭,那兒的櫻花大道上,灑下了我遲到的青春汗水,也留下了兒子飛揚的青春腳步。

未到武大讀書前,關於櫻花的所有知識,都是來自於魯迅先生的《藤野先生》一文,“上野的櫻花爛熳的時節,望去確也像緋紅的輕雲”,我只記住了“緋紅的輕雲”這麼一句。入校後,才知道那一幢幢依著山勢迤邐而建的老齋舍前,一棵棵談不上什麼高大和美麗卻皮膚泛著紫褐色光彩的樹木,就是櫻花樹,所以老齋舍這片宿舍,叫做“櫻園”,門前的那條筆直的水泥路,曰“櫻花大道”。

但我們入校時是秋天,櫻花樹上並沒有出現魯迅所說的那樣雲霞般的燦爛。恰恰相反,在我這位大別山人的眼中,所謂的櫻花樹與山溝中的野櫻桃並無二致。何況此時武大的校園裡,遮天蔽日的樹木,都在向我們伸展著友好的臂膀,展露著迷人的姿態。如通往櫻花大道沿途的懸鈴木,粗壯而又偉岸;教室邊南方特有的樟樹,散發著一種優雅的暗香;樹葉金黃的銀杏,張揚著一種華貴;肅穆冷峻的水杉,泛著銀色的光澤;還有珞珈山上茂盛的植被,彷彿是來自遠古的一片原始森林。

我們入校是九月中旬,這時,中文系居住的“桂園”,宿舍四周棵棵桂樹正綻開著米粒大小的花蕊,黃色的,紅色的,白色的,空氣中洋溢著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味。在武大人的眼中,至少在我們這些插班生的眼中,櫻花算不上是寵兒。每天,我們這些搭上末班車的插班生,與年齡相差上十歲的學弟和學妹們一起,夾著課本和筆記本,上課時從一個教學樓趕往另一個教學樓,雖每每經過櫻花大道,卻誰也無暇抬頭注目那些娉娉婷婷的樹幹如何在天空編織美麗的幻想。

我們這群特殊的學生,是劉道玉校長教育改革的產物。當時,經過教育部批准,武漢大學在全國範圍內招收有過工作實踐,並且有研究和創作成果的一批青年來大學插班深造。入學選拔時,先要交上研究成果或者創作的作品,經過資格審查,符合者才能參加下一步的入學考試。

當時每個院系都有插班生,全校共招了90人,招得最多的是中文系。我們這個系分為兩個班,一個班是由中國作家協會負責推薦的作家,大多都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一個班是年齡在35週歲以下的文學青年,不用交學費,學校負責分配,如果不能帶薪學習,學校還負責發放生活費。目前,活躍在中國文壇的很多作家,如陳世旭、熊召政、胡發雲、朱秀海、陳應松、野莽等,都是我們那一屆的插班生。

我是屬於後一種,這一年,我31歲。入校之際,學校在教務處召開了插班生座談會,劉道玉校長介紹了插班生制度的由來,談到了“集天下英才而教之”的改革初衷。學校很重視插班生,為我們配備了最好的師資。在中國文學批評界具有影響的陳美蘭老師,擔任我們班的導師。

來到武漢大學之前,我曾有過一次讀大學的機會。1977年,全國恢復高校招生,我這個因為家庭出身只能讀到小學畢業的追夢者,參加了粉碎“四人幫”後的首次高考。由於疏忽,也由於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當年只讀了一所中等師範學校。但我畢業後留校教書,在縣裡擔任文聯主席,工作取得了一些成就,但當我獲知武漢大學招收插班生的消息後,便決心放棄已有的職務,繼續出來深造,我要圓我今生嚮往已久的大學夢。

櫻花爛漫時,最憶是武大(上)

經過資格審查後,我參加了在武大校園內舉行的筆試。這是我第一次來到武大,當我走進這座依山傍水,中西合璧的大學校園,便為這兒美麗的風光與良好的學習環境而折服。我倘佯在珞珈山頂的老圖書館前的平臺上,天還未黑,一輪月牙卻已掛在圖書館飛翹的屋簷上,深藍的琉璃瓦,淺藍的天空,與不遠處東湖浩淼的湖水相互映襯,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穹頂的理學樓對面是古堡式的行政樓,老圖書館腳下三座羅馬券拱門兩邊,拾級而上是一排排的學生宿舍。若干年後池莉寫文章,稱武大校園是“校園版的故宮”。

當年國民政府任命李四光擔任國立武漢大學籌備委員會的主任時,李四光騎著毛驢,在東湖邊羅家山上,找到這塊有山有水的風水寶地。在英國留過學的李四光又聘請深諳中國文化的美國設計師凱爾斯,凱爾斯將西方的設計理念與中國的宮廷建築風格相融合,設計出了這座宮廷式的園林學府。抗日戰爭時期,雙手沾滿中國人民鮮血的日本佔領軍對這座豪華的校園心生敬畏,他們在這兒駐紮,但出乎意料,沒有破壞校園的一磚一瓦,還移來了慰藉鄉思的日本櫻花,開啟了武大種植櫻花的歷史。

考完試後一個月光景,在焦急的等待中,我終於收到了武漢大學的錄取通知書。1985年9月15日,我告別已懷孕8個月的妻子,登上了開往武漢的長途客車,開始了我的大學生活,也開啟了我與武大櫻花的不解之緣。

來到了學校後,在櫻花樹下的石頭桌子上,我向妻子寫去長長的信箋,和她分享武大的美麗,悠久的歷史,和群星般璀璨的大師。我講到李四光的遠見,王世傑的擔當,聞一多的嚴謹,林語堂的才華,黃侃的博雅。那時打一個長途電話還要跑到水果湖郵局去排隊,通信的主要方式是寫信。我頻頻寫信的目的,是安慰身懷六甲的妻子,理解丈夫負笈遠遊,是在為將來的孩子闖出一條更為寬闊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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