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和他一生的兄弟與宿敵

成吉思汗和他一生的兄弟與宿敵

鐵木真、札木合決戰

每個關於大人物的故事裡,都會有無數的炮灰對手送人頭,來襯托主角的輝煌。有關成吉思汗的歷史敘述也是如此,他一生遇到的對手有的庸懦無能,有的缺乏智慧,都符合炮灰的設定。但有一個人,在眾多史籍中,都被寫成堪與成吉思汗匹敵的一代梟雄,連元代專供皇室子孫閱讀的絕版內參《蒙古秘史》中,對這個人記述也沒有貶低。可見成吉思汗及其子孫對此人的肯定甚至是欣賞。他就是成吉思汗的安答和一生之敵,札木合。

安答被譯為“義兄弟”,不過這個翻譯並不準確。安答之間並無長幼之分,也並非是“異姓兄弟”,而更像是一種朋友的昇華版。在草原上,男人之間互稱安答,是一種神聖的誓約,要守住“二人從今往後宜彼此相顧,彼此永勿以惡語相侵而相棄”的誓言,在緊要關頭還要將生命託付給對方。

在成吉思汗十一歲時,與札木合“在斡難河冰上一起打髀石玩的時候,兩人就互相稱為安答了”。第二年春天,兩人“再次互相結為安答”。

人們在童年時都會有極為親密的玩伴,也會效仿大人結拜,但這種結拜總是遊戲性質的,難以持久。當長大成人時,要麼已經形同陌路,要麼也只是喝酒時的笑談。

可成吉思汗和札木合卻並不是這樣,他們的友情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

成吉思汗十七歲的時候,娶了與自己有婚約的孛兒帖為妻。可新婚生活不到一年,孛兒帖便被仇家蔑兒乞部搶走了。

成吉思汗和他一生的兄弟與宿敵

鐵木真與孛兒帖

此時的成吉思汗,身邊的部眾只有幾百人,根本無法與擁有數萬騎兵的蔑兒乞部相抗,他只好去尋求幫助。而與他有交情又有實力相助的,是克烈部與札木合的扎答闌部。

克烈部的脫斡鄰勒汗是成吉思汗父親也速該的安答。當年,也速該曾為他出頭,出兵助他從叔叔手中奪回了汗位。而在成吉思汗結婚之時,他將妻子的嫁妝,一件極為珍貴的黑貂皮皮襖送給了脫斡鄰勒,並拜其為義父。向克烈部求助,可謂既有前恩,又有新緣,所以脫斡鄰勒出兵二萬相助。

可對於札木合,成吉思汗卻沒有父輩留下的恩情,也沒有珍貴的禮物相贈,而且兩個人的身份此時也天差地別。在成吉思汗的父親也速該去世後,蒙古各部各奔前程,而大部分部落都投奔在札木合的麾下。此時札木合的扎答闌部足可調用兩萬騎兵,是草原上的強部。成吉思汗此時卻是個連妻子都保不住的弱小者。

成吉思汗能夠憑藉的,只有幼年時兩人結為安答的情分。

札木合用行動證明了友情的可貴。他不但毫不猶豫地出兵一萬相助,還做出了讓人感動的表白:“得知安答的家被洗劫一空,我的心都疼了!得知他心愛的妻子被奪走了,我的肝都疼了!……我祭了遠處能見的大纛,我敲起黑牤牛皮的響聲鼕鼕的戰鼓,我騎上烏雅快馬,穿上堅韌的鎧甲,拿起鋼槍,搭上用山桃皮裹的利箭,上馬去與篾兒乞人廝殺。”

札木合成為聯軍的統帥,擊破了蔑兒乞人,為成吉思汗奪回了妻子。

後人看書覺得簡單,但打仗不是遊戲,誰也不能保證必勝,如果失敗後果可能極為嚴重。能搭上自己一半的身家,為朋友去踏上未知勝負的戰場,有幾人能夠做到呢?

在這之後,成吉思汗和札木合一起放牧,“重申安答之誼”,進行了第三次結拜。也許,是因為前兩次的結拜是在童年,這一次,則是要以成年人的身份來結拜,為的是更為牢固。

然而,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利益,要維持友誼,遠比童年時艱難。札木合麾下的部眾,很多都是成吉思汗父親也速該的舊部,成吉思汗若想重振家業,就需要讓這些部眾回到自己身邊。而札木合自然也無法坐視自己被剝奪實力。兩個人矛盾無法化解。

終於有一天,札木合似乎不經意對成吉思汗說道:“安答!靠近山紮營住下適於牧馬。靠近澗水紮營住下適於牧羊。咱們在哪裡紮營呢?”

札木合的意思很明白,放羊的人與放馬的人終究無法同路,我們還是不要湊在一起,各奔前程吧。

成吉思汗也明白,自己和安答分手的時候到了,他連夜率部離開了札木合。

在此之後,兩人的矛盾越來越深,從成吉思汗稱汗札木合的惡言相向,到札木合族弟因盜馬被成吉思汗的部將所殺,直到雙方對壘的“十三翼之戰”。

不過,在一系列爭鬥中,似乎兩人心中都有著諸多不忍。“十三翼之戰”中,札木合取得了勝利,但面對損失慘重,倉皇退入哲列捏峽谷的成吉思汗敗軍。他並沒有乘勝追擊斬盡殺絕,只是淡淡說了句“我們迫使他們躲避到斡難河的哲列捏峽谷裡去了”,便撤軍回營。而成吉思汗在獲得了眾多貴族的歸附之後,實力大增,卻在長達三年時間中都沒有報復。

雖然決戰在所難免,但還是讓它越遲越好吧。

到了1201年,該來的一切終於還是來了。

這一年,合答斤部、撒勒只兀惕部、塔塔兒部、朵兒邊部、亦乞列思部、翁吉剌部、斡羅剌思部、篾兒乞部、斡亦剌惕部、泰亦赤兀部等十一個部落首領在阿勒灰河立誓結盟,擁立札木合為“古爾汗”,也就是眾汗之汗,準備向成吉思汗發起全面的進攻。

如果札木合沒有稱汗,雙方雖是敵人,卻未必要生死相搏。而他和成吉思汗一樣都成為可汗後,兩位安答也就註定要有一個死在對方手裡。

畢竟,天無二日,國無二君。

“十三翼之戰”時札木合能夠取勝,但這一次,他註定失敗。雖然他“雄勇有大意,能用其民,時人以為賢,稱之曰薛禪(蒙古語,意為睿智)”,但他並沒能改變自己部下的組織方式,仍是貴族的鬆散聯合。而成吉思汗則已經開始了打亂原有組織形式,排擠舊貴族,不分身份提拔將領,而且利用主宰戰利品分配加強了集權。兩股勢力的角逐,往往不是取決於誰人多勢眾,而在於誰能夠更大程度的動員力量。當札木合的部隊裡,貴族們可以在戰況不利時自行撤退,而成吉思汗的部隊卻在軍令的制約下在任何情況下都死戰到底的時候,戰爭的勝負就不再有懸念了。何況,成吉思汗背後,還有他義父,克烈部脫斡鄰勒汗的幫助。

在闊亦田(今呼倫貝爾盟陳巴爾虎旗海拉爾河北岸支流莫爾根河之北的輝騰山及其附近輝騰村一帶),雙方激戰的結果很快見了分曉。札木合的十一部聯軍被徹底擊潰。他也從古爾汗成為了到處寄人籬下的流亡者。

但他畢竟是被稱為“薛禪”的能人,即使失去了勢力仍給成吉思汗帶來無盡的麻煩。在他的運作下,克烈部與成吉思汗反目,讓成吉思汗遭到了生平最慘重的失敗。在他的慫恿下,蒙古高原西部的乃蠻部東進與成吉思汗爭奪霸權,使得成吉思汗不得不在需要修整時發動決戰。

可札木合是成吉思汗唯一看重的對手,他都未能擺脫侷限,其他勢力又能有什麼勝算?札木合也看出大勢已不可阻擋,他最終放棄了。在成吉思汗最後殲滅乃蠻部的戰鬥中,他在乃蠻部塔陽汗的身邊大肆誇耀成吉思汗的強大,使得乃蠻軍心大亂,自己卻悄然走掉了。

走之前,札木合給成吉思汗送信:“塔陽汗聽了我所說的話,已嚇得發昏,驚奔高山上去。安答,你要堅定。他們並無迎戰的氣象。我已離開乃蠻部。”也許,札木合是想送給安答最後一份禮物,然後遠遁隱居。

可性格決定命運,逃亡中的札木合仍然擺著貴族的架子,結果被侍衛背叛,將他綁送到成吉思汗面前。

面對著自己的安答和仇敵,成吉思汗說道:“如今咱倆又相會了,咱倆仍還相伴為友吧?以前咱倆互相依靠,都是大車的一條轅,你卻產生了分離的念頭。如今咱倆可以在一起,互相提醒忘記的事。熟睡不醒時,可以互相喚醒。你雖離我而行,終究還是我的有吉慶的安答。”

成吉思汗這番話既無責備,也無悲傷,更無勝利者對於失敗者的傲慢和鄙夷,這時候的他,只想重拾童年友誼,希望安答還是安答。

成吉思汗和他一生的兄弟與宿敵

昔日的安答,札木合(左)、鐵木真(右)

但很多東西一旦丟失就無法追回。

札木合的回答既沒有不甘也沒有憤恨,更沒有失敗者的卑躬屈膝:“想當年年輕時,咱倆互相結為安答。後來被外人挑唆,被他人離間,咱倆分離了。今安答你仍願與我作友伴。但我以前當與你作友伴時,不曾與你作友伴,如今安答你已平定全國,兼併鄰部,汗位已歸屬於你,天下已定,我與你作友伴又有何用?我若不死,只怕會使安答你夜裡睡不安穩,白天不能安心,只怕會成為你衣領上的蝨子,衣襟內的刺。……安答你降恩吧,令我速死,以安安答你的心。安答你降恩處死我吧,但願不流血而死去就好。”

在古今中外的歷史中,很少有如成吉思汗和札木合一樣,曾經肝膽相照,曾經生死相搏,而在一切塵埃落定時,仍能赤誠相見的對手。最終,成吉思汗處死了札木合,並將他厚葬。當札木合入土為安之際,一段有關安答的傳奇也最終落下了帷幕。

在有關成吉思汗的影視劇中,札木合總是被設定成為陰鷙之人。從86版到98版的電影《成吉思汗》乃至2000年的電視劇《成吉思汗》,他的形象都相當不堪。至於俄羅斯大導演謝爾蓋·波德羅夫拍攝的《蒙古王》中,更是由孫紅雷來飾演,完全一副黑社會老大做派。

近期有一部反映成吉思汗營救自己妻子的電影上映,名叫《戰神紀》。主演是小鮮肉陳偉霆,可知應該是藉著成吉思汗故事改編的青春偶像劇,若說能忠於歷史,只能是奢望。不過,在故事簡介中,竟有成吉思汗與好兄弟札木合一起探險救戀人的橋段。也許這部電影中的札木合會是正面些的形象?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