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面付铜板,发生在淮河小镇的一桩奇事

记述人|史钧

我家在淮河岸边的一个小镇上,名叫半村镇,据说以前只是半个村子,后来渐渐发展成了周围乡村的商业中心,当年也就是一条街道从南走到北,用农村土话说一泡尿尿到头。街面上砌着青石板,高高低低,极不平整。两边立着各种店铺门面。

吃面付铜板,发生在淮河小镇的一桩奇事

那时饭店还很少,只在南北出街的路口才有几家,店面无论大小,模式都差不多,就是一个大敞门的铺子,里外全摆着油黑的桌凳,多卖的烧饼油条包子水饺麻糊汤之类。一般到了下午三点多,街上行人渐渐退市,各色商贩一一收摊,饭店的生意也冷清下来,店老板就在门口支起麻将桌,噼里啪啦地打起了麻将,算是对一天辛苦的酬劳,日子过得紧张而不失悠闲。

这个故事就发生在半村镇南头靠近清河桥的一间小面馆里,老板姓田,不到五十岁的年龄,却已生出了满头白发,弯着腰,眼珠浑浊,大家都叫他老田头。他的面条店招牌上也写着“老田头面馆”几个字。店面极小,是一间敞门的破砖房,里面摆着三张桌子,外面摆着两张桌子,门头支着破油布勉强遮挡太阳。

老田头的老伴叫老田婆,擀的一手好面。生意开张时,夫妻两配合默契,老田头烧水调配佐料招呼客人,老田婆和面切面,面有劲道,调料也足,生意很不错,每集从上午十点多开始,一直卖到下午四、五点。等赶集的人走尽,老夫妻俩才停下手里的活计,抽空开始休息。老田婆是个麻将迷,点完一天卖的钱就丢下老田头去打麻将。老田头没什么爱好,洗好碗筷,收拾清小店,坐在屋门口默默吸烟袋,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各人匆匆往家赶,有时直到天黑再也卖不出一碗面去。但老田头不急,他只是静静地抽着烟袋。我们每次放晚学经过面馆,都能看见黑乎乎的屋里烟袋头上的一豆红光一闪一灭。

就是这样一间普通的小面馆,却出了一件离奇的事情,只在一天之间就传遍了半村镇,甚至连县公安局的人都来找过老田头问话。不过也仅此而已,后来就没有半点消息了。

那应该是1982年,当时我正读初三,忙着中考,所以时间记得清。九月初七半村镇逢集,老田头和老伴早早就起来忙活,直忙到太阳快要下山才落得些清闲。老田婆照例去打麻将,老田头一个人守着店,搬着凳子坐在门里,叭嗒叭嗒抽烟袋。很快天空阴云翻滚,跟着大风大雨瓢泼而下,打在路面上哗啦啦作响,天色也很快黑了下来。

下雨的时候天气清凉,老田头乐得享受,点亮马灯挂在门檐上,静静地抽着烟袋看雨,突然从清河桥方向下来一个人,打着黑色粗油布伞,来到店门前收了伞,抬腿进店,坐在墙角昏暗的灯光下,也不看老田头,只低声吩咐道:下碗牛肉面,再来一壶酒。

田老头不指望这时还会有生意,就急忙打开煤气罐,把面汤催开,老田婆留下有现成的面,很快做好一碗端给客人,回头从塑料桶里倒了一壶二曲酒,把一小碟辣椒酱和腌菜头一并拿到桌上。那人接过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用袖口抹了抹嘴角水珠,这才开始吃面。吃面的方式很奇特,几乎是一根一根地挑着往嘴里送,约半个钟头才把一碗面吃完,然后掏了掏口袋,摸出一块铜板放在桌上,一声不吭,拿起油伞出门,外面电闪雷鸣,出门几步便不见了踪影。

老田头却也不奇怪,这么多年在小镇上,他看过的怪事也不少,早已麻木了一般,只是看了看那枚铜钱,上面有字,不认得哪个朝代,估计值一碗面钱,就顺手扔在钱盒里,又坐着吸烟。如果没有客人,他会一直这样抽烟到夜里十点多才会休息,早了也睡不着。

谁知一袋烟还没抽完,从清河桥方向又下来一个人,也是打着黑色粗布油伞,冒着大雨来到门前,收伞进屋,坐下,低头吩咐老田头:再给我下碗牛肉面,一壶酒。老田头听声音觉得很熟悉,就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瞅了两眼,果然还是刚才那个人,约摸六、七十岁的糟老头,身材不高,头发花白,虽然还不到冬天,却穿着一身破旧的粗布棉袄,前前后后打了好几块补丁,满脸愁苦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桌缝,似乎有很重的心事,并不和老田头搭话。

老田头有点口吃,平时说话很少,在镇上是有名的闷葫芦,他见怪老头不说话,也乐得清静,只是照旧下了一碗面,倒了一壶酒。怪老头仍然一仰脖子把酒喝干,然后一根一根挑面吃,终于吃完,又掏出一枚铜板拍在桌子上,一声不吭地打着雨伞消失在雨夜里。

老田头收起铜钱,镇静地坐在门口继续抽烟袋,烟头一闪一闪的,心里也开始琢磨这件事,他突然有种直觉——那个怪老头还会再回来吃面。

果然,刚过了不久,清河桥方向又传来了一阵脚踩泥泞的声音,那个面容愁苦的怪老头又回来了,到门前看了老田头一眼,收起伞,慢慢坐到墙角,也不用说话,老田头已经知道他的意思,很快又做了一碗牛肉面,倒了一壶二曲酒。怪老头喝光酒,吃完面,拍出一枚铜钱,再次起身消失在雨夜中。老田头在门口睁大眼睛看着那人背影慢慢融入雨夜,再也不知去向。

事情就是这样的,那个打着黑伞的怪老头一直重复着同样的程序,接连从清河桥下来十二次,在老田头那里喝掉了十二壶二曲酒,把塑料桶喝了个底朝天;吃掉了十二碗牛肉面,把老田婆切好的面条吃了个精光;在钱盒里留下了十二枚铜钱,然后十二次消失在雨夜里不知去向。当他最后一次消失时,大雨已渐渐停了下来。老田头没有钟表,不知道时间,后来有人根据天气情况推测,那时至少已经是凌晨四、五点了。也就是说,怪老头在面馆吃了一夜的面,喝了一夜的酒,可从头到尾,没和老田头多说一句话,只是面容愁苦地看着油乎乎的桌子。

第二天老田头拿了铜板直奔半村镇北十多里外的一个小村子,那里有位出名的老法师,他把事情前前后后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遍,请教老法师是怎么一回事。

老法师看了看铜板说:那是乾隆年间的东西。他脸色凝重地告诉老田头:你不知道清河桥对面是什么,那里原本有座土地庙,解放后被平掉了。那老头就是本地土地老爷,几十年来一直居无定所,今年上任该满一甲子,要回天庭汇报情况,因为无居无所无香供,所以愁苦,可能上去就回不来了,说不定会被打进天牢。

老田头对这些半信半疑,转天就把铜板拿到县城卖了好几百块钱,在当时可算是一笔横财。但自那以后,他再没见过那个寂寞的怪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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