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神秘的緊張，還是一種激動的新奇？我很難說得清。
當我孤身一人一步步走進這座古城的入口時，我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攫住了，使我只能屏住呼吸。我有種進入某條險峻的大峽谷之感，一側高聳的長城裹挾著某種逼人的氣勢，好像一口氣就能坍塌下來。這個時候我開始讀古城了。這座古城就是聞名遐邇的“殺虎口”古城。為了看上它一眼，我盼了好久。
在中國曆代王朝的政治版圖中，山西都佔有特殊的位置。它東有太行山，西有呂梁山，南有中條山和王屋山，形狀象一個杯子，而且在西面和南面還有黃河環繞在其間。著名的軍事重地，也集中了歷代長城的精華之地的晉北地區也伴有黃河灣灣的通過——這個基本態勢已經夠綺麗的了，何況還有那麼多古典建築。歷史如此厚重的地方，我充滿了好奇。
決定獨自駕車去晉北訪古。
從北京出發走京大高速直奔大同。孤身一人遠行，雖不是第一次，但也有一種無法排遣的寂寞。一路奔馳，經過河北省陽原距離大同就不遠了。我的心地豁然開了一道縫，黃土平原的陽光洶湧而入。
一隊隊拉煤的大車從我車身旁駛過，被大車碾壓的凸凹不平的公路也時高時低蜿蜒於天際，浮動著熱氣，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地氣吧。這是山西的地氣。
終於來到了晉蒙兩省交界處的“殺虎口”古城。我被這座龐大的古城震撼了。無論我進行了怎樣的猜測和想象，也沒有想到“殺虎口”古城會是這個樣子。
下午四點，天空烏雲一片，太陽光穿透烏雲斜照射所有的牆壁。所有的牆壁無論完整還是殘缺，都呈現一種神秘的光彩。這座雁北外長城最重要的關隘之一，它聞名遐邇，距今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殺虎口”是中原地區與內蒙古、新疆和蒙古、俄羅斯的商貿必經之地，有“扼三關而控五原”之說，自古以來一直都是兵家駐防重地，也是重要的稅卡。實際上，“殺虎口”從未出現過老虎，在古代名為參合口，唐朝為白狼關，宋朝叫牙狼關，之後一直叫殺胡口，康熙皇帝西征平定葛爾丹後，經殺胡口凱旋，為了安撫西北少數民族便將“胡”改為“虎”，之後這裡便一直叫“殺虎口”。
“殺虎口”的確是神秘的。它的地形就神秘得令人驚羨不已。我徜徉在古城，感受遺落在歷史塵路上的輝煌和華麗，每一個轉彎都有濃稠的歲月，每一個斷裂的骸缺都在訴說生命的奧秘。我如若漢世恍兮。遠望那已經兩千年風剝雨蝕，殘垣斷壁孤零零矗立著的城牆，我試著超越時空去體驗這孤獨的早已千瘡百孔、飽經滄桑還依然固守這片高地的城樓，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了天然關口處巍峨的城樓下，戰國時期趙國將領李牧從這裡出擊，攻敗匈奴的進犯；似乎看到了西漢時期大將軍李廣、衛青、霍去病也曾從這裡挺近大漠，馳騁疆場；也似乎看到了千年前作為中原與蒙古、新疆、俄國貿易的必經之路上行走著的生命，因為貿易，因為生存，因為信仰，因為夙願，雲聚於此熱鬧非凡。繁華商貿終促成了晉商的發源地和主通道，那盛極一時的“大盛魁”商號也就此誕生。
離“殺虎口”城關百米之外有兩座連體城堡，即殺虎堡和平集堡。這兩座古堡分別為明清不同時期所建，兩堡之間築城牆連接，這種“連堡”的形式，在長城屯堡中不常見。來到殺虎堡，右側有一條毫不起眼的小道，是著名的“走西口”時的必經路口。在進入這條小路前，先要經過一座“通順橋”，當年“妹妹送哥哥走西口”就是從這座小石橋上過去，一直送到“大路口”的。一條鵝卵石鋪就的石板小徑， 3米多寬，約有一公里的路邊已是荒草叢生。
我試圖從遠古的遺蹟中走出來，去尋找一下普通人的生活軌跡。
傍晚十分，天地間瀰漫著剛剛下完小雨後的霧氣。小道上兩隻被拴在樹樁上的健驢在吃草。十幾米遠，一個身穿沾有黃土的灰色外套的中年羊倌手拿羊鞭揮動鞭繩劃出漂亮的弧線，二十多隻山羊走走停停在啃草。有人擦肩而過，我開始注意她，是一個身穿紅色圓領開口毛衣的中年村婦，變了形的手提著一籃子食物，內有饅頭和土豆，有氣無力的走在羊場小道上。處於好奇，我跟著她走進了一個不遠的小村子。
這是一個潛藏在平集堡古道內被明清時期的古長城圍起來的小山村，處處透著荒頹景象。一座傳統的院落外，有數百年曆史的老院牆已經坍塌。“村子裡原先的150號人基本上都做了移民戶，剩下我們四戶人家五口人。除了我們夫妻倆，還有一個 86歲的老奶奶、一個65歲的老羊倌和一個精神失常的男人。這裡人少我們很害怕，我們從去年就想走，可是我們沒有錢買不起房子，我們還有病。”眼前的這位已患有嚴重類風溼關節炎、常年臥床無法勞作的50歲的村婦和她老實巴交的男人，在古長城下靠耕作十幾畝薄地飼養四五十隻山羊維持著生計。
告別紅衣大姐，我一個人在毫無生機的村子裡神遊。村落北邊，有一個男人蹲在田埂旁捂著火點著旱菸，幾隻羊竄到田裡，他起身罵罵咧咧揮舞著棍子向遠處追去。不遠處，緊挨長城一小塊田地上有個農民正揮鋤翻地，田地裡有兩條小狗在嬉戲。他一個人專注的鋤著包穀地的草連我走進都沒有發現。我和他在田頭漫無邊際的聊些什麼。
得知村落裡僅剩的5位村民中的那個86歲的老奶奶也在家，我在紅衣大姐的指引下，去找老奶奶。老人蹣跚走來開門。她熱情倒水，又把我拉到床上坐。聊會天。老人耳聾，我們交流起來很困難，我只能稍坐片刻便告辭。老人家說什麼都要出來送我，行至院門外，我和老人擁抱告別，老人竟然落淚了。她一直唸唸有詞地說，“人都走了，都走了，以前村子裡沒有狼，現在有狼了......”。無論現狀如何落魄，但是，我還是能感受到他們對久居此地那種不捨的情懷。
我走過壕溝，往西走了十幾米就上了土坡。四周一片荒涼，夕陽被一塊火炭般的雲遮住。我走過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這裡發生的一切似乎也一定與時間隔絕跟某種夢一樣。在一間間斷壁殘垣的房前，我靜靜地望著眼前蒼涼的壯景，可以想象：歷史曾經從這裡出發、在這裡隱蔽、最後在這裡凝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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