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蓮對賈寶玉,微妙而隱祕?

賴大的兒子賴尚榮榮升知縣,大擺家宴。作為賈府的包衣奴才,自然要請賈府諸人。

賴尚榮這個人,其實交遊很廣。既能夠和賈珍賈璉賈蓉之流是朋友,也能夠和賈寶玉柳湘蓮蔣玉菡這樣的做哥們。

因此宴會上,柳湘蓮和賈寶玉有一段對話。本來,作為至交的朋友,沒什麼稀奇。但是,其間柳湘蓮的態度,卻著實讓人猜疑:

柳湘蓮對賈寶玉,微妙而隱秘?

(第四十七回)寶玉便拉了柳湘蓮到廳側小書房中坐下,問他這幾日可到秦鐘的墳上去了。

湘蓮道:“怎麼不去?前日我們幾個人放鷹去,離他墳上還有二里,我想今年夏天的雨水勤,恐怕他的墳站不住。我揹著眾人,走去瞧了一瞧,果然又動了一點子。回家來就便弄了幾百錢,第三日一早出去,僱了兩個人收拾好了。”

寶玉道:“怪道呢,上月我們大觀園的池子裡頭結了蓮蓬,我摘了十個,叫茗煙出去到墳上供他去,回來我也問他可被雨沖壞了沒有。他說不但不衝,且比上回又新了些。

我想著,不過是這幾個朋友新築了。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裡,一點兒做不得主,行動就有人知道,不是這個攔就是那個勸的,能說不能行。雖然有錢,又不由我使。”

湘蓮道:“這個事也用不著你操心,外頭有我,你只心裡有了就是。眼前十月初一,我已經打點下上墳的花消。你知道我一貧如洗,家裡是沒的積聚,縱有幾個錢來,隨手就光的,不如趁空兒留下這一分,省得到了跟前扎煞手。”

寶玉道:“我也正為這個要打發茗煙找你,你又不大在家,知道你天天萍蹤浪跡,沒個一定的去處。”

湘蓮道:“這也不用找我。這個事不過各盡其道。眼前我還要出門去走走,外頭逛個三年五載再回來。”

寶玉聽了,忙問道:“這是為何?”柳湘蓮冷笑道:“你不知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別過了。”

寶玉道:“好容易會著,晚上同散豈不好?”湘蓮道:“你那令姨表兄還是那樣,再坐著未免有事,不如我回避了倒好。”

寶玉想了一想,道:“既是這樣,倒是迴避他為是。只是你要果真遠行,必須先告訴我一聲,千萬別悄悄的去了。”說著便滴下淚來。

柳湘蓮道:“自然要辭的。你只別和別人說就是。”說著便站起來要走,又道:“你們進去,不必送我。” 一面說,一面出了書房。

這段話,從秦鍾開始的,原來,賈寶玉和柳湘蓮的相識,是從秦鍾時代開始的,早於蔣玉菡,他們是發小。但是,這裡面兩人的態度,是有些蹊蹺的。

賈寶玉聽說柳湘蓮要出去闖蕩,是滴下淚來,傷心了。而柳湘蓮呢?是冷笑。這個冷笑,用冷二郎來解釋是不通的。

柳湘蓮這個人,其實很仁義,你看他對秦鍾,一個死去多年的朋友,依然那麼惦記,縱使手頭不寬裕,也要時時修葺拜祭,朋友如斯,也算是知己了。

可是很奇怪,當賈寶玉問起柳湘蓮出走的原因時,柳湘蓮不但不說,一般處到這個份上的朋友,應該是會說的,可是柳湘蓮沒說,一句“你不知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就帶過去了,而且冷笑,這個冷笑,絕對不是掩飾,而是帶著深深的冷意的,是為什麼呢?

至交朋友,不告訴出走的原由,冷冷一笑,明擺著就是不信任嘛。這說明什麼?說明柳湘蓮對於賈寶玉這個朋友,有了新的更深的認識。什麼認識呢?不告訴就是不想讓知道唄,不想讓知道不就是不信任嗎?

寫到這裡,我微微一驚,相交如此深厚的朋友,何以變得隔閡了呢?這事,還得從第三十三回,蔣玉菡的事情說起。

柳湘蓮對賈寶玉,微妙而隱秘?

首先,蔣玉菡是名伶,柳湘蓮愛唱戲。蔣玉菡和柳湘蓮都是賈寶玉和馮紫英的朋友,因此,可以肯定,人以群分,蔣玉菡也是柳湘蓮的朋友。

其次,蔣玉菡叛逃忠順親王府,是把去處給賈寶玉說了的。結果,賈寶玉被忠順親王府長史一咋呼,就把底細給抖落出來了。

不管賈寶玉是因為懼怕還是因為幼稚不諳世事禁不住咋呼,但是賈寶玉此舉,形同出賣朋友的叛徒了。好在,忠順親王府並沒有拿到蔣玉菡。

但這件事情,是會讓賈寶玉所有的朋友,對賈寶玉有新的認識的。至少,在他們看來,賈寶玉是值得交心的朋友,也是真心的朋友,但由於特定的環境和出身,卻未必是靠得住的朋友。

這樣的認識一旦確立,就會對賈寶玉形成新的交往策略。那就是朋友可以做,畢竟賈寶玉是至純至善之人,但有的事情還是不讓他知道的為好,既為他好,也為朋友們好。

所以,當賈寶玉又婆婆媽媽的問起柳湘蓮為何出走的時候,也許,柳湘蓮的腦海裡頓時閃現出他們和蔣玉菡告別的情景,蔣玉菡就是因為告訴了賈寶玉住址,才落得個流亡困頓四海為家的。所以,柳湘蓮冷冷一笑,決計不會告訴寶玉的。

再進一步,我以為蔣玉菡的出逃,在紫檀堡安身,甚至後來能後躲避忠順親王府的追拿,搞不好,都有柳湘蓮馮紫英在裡面幫忙的。所以,對賈寶玉瞭解如斯,柳湘蓮自然守口如瓶了。

作為這種判斷的證據,當渾然不知柳湘蓮內心翻江倒海般的感情的賈寶玉依然婆婆媽媽的要求告別時,作為朋友,柳湘蓮不禁心軟了,說走時自然是要告別的,只是“你只別和別人說就是”。

這句話,點題了,就是柳湘蓮此行,非常隱秘,不能讓外人知道。柳湘蓮其實告訴賈寶玉了,我要走的事情,千萬不要和任何人說起。這就印證了上述分析,柳湘蓮知道賈寶玉為人,值得交的好朋友,但並不可靠。

甚至我想,柳湘蓮要出走,應該和他幫助蔣玉菡逃走有關,忠順親王府拿不到蔣玉菡,震怒之下,準備向幫助蔣玉菡的朋友們下手,柳湘蓮此舉,非出遊,乃避禍也。

行文如斯,情侶如此,至交的朋友又何嘗不是這樣?秦鍾,蔣玉菡,柳湘蓮和賈寶玉,也許還有馮紫英,其間的坦誠以及苦衷,矛盾和體諒,隱秘而曲折,微妙而複雜,非止一端,令人玩味,即便繞樑三日,仍不絕於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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