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可憐祁同偉的人,無非是在同情自己

那些可憐祁同偉的人,無非是在同情自己

1

祁同偉死了,在孤鷹嶺。他把黑色的槍口伸進了自己的嘴裡,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祁同偉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去你媽的老天爺!”

祁同偉說:“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審判我,老天爺也不行!”他抱著求生的希望走入孤鷹嶺,走入他光榮的重生之地,他相信那是他的福地——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往事湧上心頭,祁同偉想起那個難忘的夜晚。二十多年前,他一邊開槍回擊,一邊尋找藏身之處。在孤鷹嶺,他身中三槍,傷勢嚴重,亡命奔逃,四處都是毒販的狂呼。子彈打光,祁同偉幾乎絕望了,這時村裡唯一不參與制毒賣毒的秦老師救了他。

二十多年後,在學弟侯亮平的步步緊逼之下,走投無路的祁同偉逃往孤鷹嶺。冥冥之中他有預感,孤鷹嶺將是他的歸宿——這是他的光榮之地,也是他的重生之地。

不久前,他和侯亮平靶場相遇,惺惺相惜的兩個人大醉而歸。祁同偉突然問侯亮平:如果有一天我們兩個人拔槍相對,估計誰會先倒下?侯亮平坐直了身子: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我了,因為你心狠手辣。祁同偉慢慢地喝酒,喝了許久才回答:我就算心狠手辣,也不忍對你下手。

鴻門宴上祁同偉放過了侯亮平,但是孤鷹嶺下侯亮平不會放過祁同偉。

無論在小說中還是電視裡,侯亮平都是正義與法律的化身,侯亮平以黨和人民的名義對祁同偉說:我來接你回家,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家裡!

祁同偉不會相信侯亮平的鬼話。

祁同偉說的話是對自己說的。“去你媽的老天爺!”祁同偉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憤恨,對他所處的那個環境充滿了憤恨。他用了二十多年的時間,從一個灰頭土臉的農家孩子爬到權傾一方的省公安局長,所遭受的辛酸和屈辱,恐怕只有同樣出身卑微的高小琴能夠理解。

“沒有人可以審判我,老天爺也不行!”祁同偉不甘心,更不會妥協。

2

祁同偉的結局之所以引起同情,不是因為他最後飲彈自盡。而是他往上爬的那條路,屈辱而又榮耀的那條路。

祁同偉出身貧寒,家徒四壁。沒有像李達康那樣的資歷,更沒有陳海和侯亮平那樣的背景,他憑什麼爬上省公安局長的位置,還差一點成為副省長?

寒門出生的祁同偉很努力,大學時當選學生會主席,品學兼優,才華橫溢。梁璐,他們班的那個輔導員看中了他,一直主動追求他到大學畢業。他卻始終躲避著他,因為梁璐比他大十歲,還有一個原因,他愛的人是陳海的姐姐陳陽。

夢想在現實面前低頭,人生在強權之下妥協。大學畢業分配對他是一個打擊,很多人被分配到省政機關,留在城裡,只有他這個政法大學的優等生,被調到無名小鎮當了一名司法助理員。

沒資歷沒背景,老爸一輩子打牛屁股,草根出身的他沒有怨恨。小鎮司法所連他一共三人,所長是中國政法大學的學生,在山裡一干三十多年,滿頭白髮,滿臉皺紋。也許這就是他三十年後的寫照——孤獨,寂寞,艱難而又毫無盼頭的生活,他必須逃亡!

殘酷的現實讓祁同偉認清了形勢。

於是有了學校操場上的那驚天一跪。祁同偉放棄了尊嚴和愛情,選擇和大自己十歲的梁璐結婚。這一跪,儘管讓老師高育良,同學侯亮平和陳海看不起,成為他們多年以後指責他背叛梁璐的口實,但是他跪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祁同偉很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用一種拼命的精神工作,他在追捕毒販時險些命喪孤鷹嶺。身中三槍,死裡逃生成了緝毒英雄。時任政法委書記的老丈人梁群峰很滿意,人前幕後打招呼,老師高育良也默契配合,全力提攜,祁同偉才一路升遷至省公安廳廳長。

一個底層草根逆襲的故事。一個出身卑微的人,要想出人頭地,在這個社會上打拼出一番天地太難了。尤其是在官場,在權力左右一切的世界,祁同偉不妥協,他的一生將像那個小鎮司法所所長一樣默默無聞。

為了平步青雲,前程遠大,必然要對權錢階層跪下來。所以前省委書記趙立春回鄉祭祖,祁同偉跪在趙家的祖墳面前,哭得比任何人都傷心。

3

中國有句老話,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會打洞。

翻譯過來,就是富人的孩子依然是富人,窮人的孩子依然是窮人。若干年來,中國這片土地上,子承父業,種地的劁豬的,打鐵的賣藝的,永世輪迴。還有一種子承父業,叫著父爵子受,爸爸當官兒子也當官,爸爸有錢兒子也有錢,權力和財富以這樣的方式代謝著。直到社會大變革,財富再分配。

然後重新進入新一輪的權力和財富代謝。直到世界上的所有財富完全掌控於頂層階級,並且他們確保這樣的分配體系穩固到不再崩潰。

劉慈欣在《贍養人類》寫了一段話:在我們曾祖父的時代,地球60%的財富掌握在一千萬人手中;在我們爺爺的時代,世界80%的財富掌握在一萬人手中;在我們父親的時代,世界90%的財富掌握在四十二個人手中。

社會分化,階級壁壘正在形成。王健林說,給自己定一個小目標,先掙一個億。這位頂級富豪的小目標,相當於一個沒有家產的打工仔1000年不吃不喝工作換來的報酬。

越努力就越幸運,越努力就越能提高站在金字塔頂端的概率。但是有的人努力一輩子,無論是出類拔萃的才華還是超凡脫俗的智慧,都不及一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白痴。

更何況,那些從小接受精英教育,在上層社會的財富、人脈、資源澆灌下長大的豪門子弟。《人民的名義》中,趙瑞龍談笑之間就拿走大風廠六千萬的股份,將大風廠的地皮轉入高小琴的山水集團名下,上千工人被迫下崗維權。那些工人在豪門權貴眼裡,就像螻蟻一般不值一提。

但是你還是要很努力,努力擺脫命運強加在你身上的枷鎖。農民的兒子,可以通過努力學習,力爭上游來跳出農門。大城市燈火輝煌,這裡藏著很多離鄉背井的人的夢想。無論是在寫字樓還是在工地上,每一個試圖擺脫命運的人都在掙扎著。

底層逆襲,也並非毫無機會。至少祁同偉和易學習成功了,這要建立在權貴點頭的基礎上。我們這個時代,也同樣不乏底層逆襲的動人故事,當然幾率微小得多。

但是如果你的爸爸是律師或者醫生,你就有機會在最好的學校接受教育,步入上流社會。如果你的爸爸是泥瓦匠,那麼你的機會微乎其微,因為你爸爸買不起學區房。很多剛剛做了父母的“八零後”和“九零後”,正在為自己的子女不能成為贏在起跑線上的孩子焦灼不已,學區房是一塊無法迴避的心病。

這也是為什麼“拼爹”和“X二代”越來越流行的原因。

努力打拼成為“X一代”的人,他們的子女就無需吃苦受累。

4

祁同偉正是那個努力成為“X一代”的人,我們在他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他甚至都已經為自己六歲的兒子做好了規劃,成立了一個專款專用的基金。

在劇中祁同偉心狠手辣,巧取豪奪,阿諛奉承,見風使舵。無黨性,無原則,暗中協助貪腐分子丁義珍逃跑,殘忍暗算有恩於己的陳海,為了保住自己得之不易的名譽、地位、權力、財富,他不惜犧牲任何人。

可以說,祁同偉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一個大奸大惡的大反派。可是當他飲彈自殺,我們卻無法為此拍手稱快。

他跪著得到的這一切,最終化為泡影。一個寒門逆襲的故事破碎了,這個不擇手段,心狠手辣的祁同偉最後的結局讓人心酸。他應該走一條光明磊落的正路啊!苦海無涯,他已經看不到回頭的岸了。

從他背離自己的內心向一個大自己十歲的女人當眾下跪的那一刻,他註定墜入無邊苦海。

可是他不跪下,他就將在荒山野嶺老死一生,像那個老所長一樣荒廢自己的才華和學識,永無出頭之日。

每一個在卑微的身份下執著奮鬥地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祁同偉對高育良說:高老師,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我奮鬥的結果。

祁同偉倒在血泊中,什麼黨性原則和人民偉業都是扯淡!面對侯亮平苦口婆心的勸說,祁同偉最想說的是:猴子,我們換一下人生試試!背景深厚的侯亮平你不懂祁同偉的偏執和決斷,但是我們懂!

對祁同偉儀式性的同情,讓我們看到了自己卑微的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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