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学溯源六》衣钵南进:闽学,从建州武夷南传闽南滨海

《闽学溯源六》衣钵南进:闽学,从建州武夷南传闽南滨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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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230年的冬天,彼时,蒙古窝阔台三路攻金,几近尾声,灭金已然指日可待,挥师南下也已迫在眉睫,在家国破碎、山河摇坠中,已过知天命年、由朝廷重臣退隐归乡的西山先生真德秀,在古建州莫干山上,惊闻其视之为兄长的九峰先生蔡沈逝世。悲恸之中,真德秀写下《九峰先生蔡君墓表》,其中有云: “诣君以别,会李敬子、公晦、蔡元思继至,引觞命釂,名论迭发,杂以辨争,竞日散去。……比年退处,念一相从于芦峰幔亭间,迄不可得,而坐中客如君与公晦父皆不复存,然后知一日之会为千载之诀,其亦可悲也?”

这是南宋理学中心区域,古建州配祀孔庙的两位大儒之间,最后一次的对话。五年后,当真德秀也潸然离世时,他是否知道,自己写给蔡沈的“一日之会竟成千载之决”,不仅适用在了他们之间的相遇与离别,更像是为古建州的理学极盛渐衰而叹唱!在他们之后的今千年时间里,理学名区,独盛于闽,不惟比拟伊洛,直以并称邹鲁的建州武夷,像是突然用完了所有的文脉与运脉,从此不见一个能够配祀孔庙、立于华夏文明大道上的贤德引领者、传灯人。

庆元党禁事发,为师长朱熹所牵连,蔡沈与父亲蔡元定遭谪道州(大致为今湖南湘西一带),朝廷催迫甚急,父子俩毫不动容,素履草鞋而往,徒步三千里,足淌血而无微言,闻雷霆而一笑之,艰辛而至,闭户读书,授徒讲学,其时,元定更留书告诫子孙:独行不愧影,独寝不愧衾,不要因为我的受责,而松懈了你们的修行。次年,元定离世,蔡沈护柩还闽,感念其父子之德行及传道受业,归途之中,银物相赠以示敬重者,不计其数,蔡沈一一拜谢,但坚不肯受,传为千古之佳话。正是有了这样的父亲,建州建阳蔡氏其时出现了蔡氏一门九儒之佳话,其中佼佼者,自是蔡沈莫属,他为《尚书》所注的《书集传》,更和胡安国的《春秋传》、朱熹的《周易本义》、《诗集传》成为元明清三代的官书和科考的教科范本。

只可惜,这本该在建州开枝散叶、瓜瓞绵延的建阳蔡氏,因避战乱,其中之主干,蔡沈之子孙远迁至湖南华容,也即蔡氏父子当年广受称誉之地,并成为今日鼎鼎有名的华容蔡氏。

而西山先生呢,虽然被盛誉为:“乾淳诸老之后,百口交推,以为正学大宗者,莫如西山。”并与鹤山先生魏乃翁被认为是理学处于低潮时期,站出来重新树立理学正统地位的关键主导者。魏、真二人在当时不仅具有高度的理学素养,而且有很高的政治地位和极高的声望,时人将此二人比之宋室南渡时的李纲、赵鼎,同代之中的文天祥,加之他们志同气合,慨然以斯文为任。后世黄百家曾有言说:“从来西山鹤山并称,如鸟之双翼,车之双轮,不独举也,犹如司马文正、范忠文之生同志、死同传”。但就像黄道周所说,西山倚门傍户,不敢自出一头地,盖墨守之而已。如此西山,亦终是未能让闽学之衣钵于他手中发扬光大。

这人杰地灵之上,那闽学在南宋之后,于古建州与武夷区域的逐渐衰颓,与时代、经济、科技等因素亦是息息相关。宋室两朝,建州偏安江南,因政治稳定,得到朝廷重视,士族青睐,经济得以快速发展,至北宋徽宗期间,建州人数已增至唐时三倍以上,《方與胜揽》中记载建宁府城已是“万室星联,颇有繁华之气象”的盛景。其时,建州之茶之盏执全国之牛耳,为皇族世家及士大夫之至爱,这至金至贵的茶与盏,为古建州的经济高速发展插上了腾飞的翅膀;而独有的雕版印刷更是建州文化昌隆,武夷成为华夏文明中原的重要因素。然元、明以降,雕版印刷传至全国,瓷业中心也渐渐转移到景德镇及德化等地,宋末元时明亡之战火,也开始于建州狼烟四起。更重要的是,当陆秀夫背着小皇帝,在崖山纵情一跃时,那执华夏道统之牛耳的闽学,在崖山之后无华夏的悲音里,在元之高压统治下,在明代朱元璋视文人士大夫为奴才的政策中,已然无可避免地渐渐沉默,而在这样的山隅之地,仅凭建州之茶,当然更无法长久支撑起华夏文明核心区域的旗帜。

古建州最后之荣光,总结于元理学家、朱熹三传弟子建阳熊禾之语:宇宙间三十六名山,地未有如武夷之胜;孔孟后千五百余载,道未有如文公之尊。

时至今日,亦依然见证在《辞海》中对八闽的解释:八闽为福建之别称,福建古时为闽地,北宋时分为八州、军,南宋时分为八府、州、军,元时分八路,至明初定为八府:崇安、建宁、延平、福州、兴化、泉州、漳州、汀州。谓八闽之府者,古建州统揽其三,福建者,福州、建州也。建州,闽江之源,八闽之源,闽地之源也。

由宋至元而明,虽然古建州武夷中原之道统,仍然吸引了王阳明、黄道周这样的一代鸿儒,继续前来授经讲学,但他们毕竟只是匆匆过客,只能稍增颜色。就如同见罗先生李材,于万历年间,在武夷九曲的一曲水光石上,题下“修身为本”四字时,他应是知道,当杨时、罗从彦、李侗、朱熹、黄干的道统血脉,已经不在武夷山水之间流淌时,已没有谁能再于九曲摩崖间题得:“逝者如斯!”这样的超越历史时空之感叹。

就像是那建州之盏,在明代,将八闽瓷都的地位无奈地传给了德化之白,这闽学,也在这样的年代里,将旗帜由建州武夷南传到了闽南滨海。

这泉州理学之兴,始于南宋,其时,朱松、朱熹父子在安海(当时称石井)传播义理之学,“二朱过化”之后,理学之风渐盛于晋江、泉州,而朱熹之子朱在主持修建的石井书院更成为了未来很长时间里的理学传播基地。

《闽学溯源六》衣钵南进:闽学,从建州武夷南传闽南滨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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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一切,还要感谢一个人,正是这个人,接过了朱氏三代之衣钵,将正本清流之闽学得以续统南传。他叫蔡清,他是泉州地区历史上唯一配祀孔庙的一代大儒;他花一生之心血,力学六经、诸史集史集等书,承继理学家程颢、程颐、朱熹等人之精华;他在泉州开元寺结社研易,与李廷机、张岳、林希元、 陈琛等28人,以“清源治《易》二十八宿”名动四海;

彼时,时人称“今天下言《易》都皆推晋江,士大夫谈理学,唯清尤为精诣。”;他不仅是泉州研究理学的中心人物,而且形成清源学派,其影响遍及全国,是明代理学、正宗闽学的代表性、标志性人物; 他在泉州清平铺楼上潜心著述,写成《 四书蒙引》,捍卫朱熹的学说。在他的力倡下,朱熹的《四书集注》成为明、清时期以经术取士的科举考试之标准答案。

清代北京“泉州会馆”有副对联:“清紫葵罗钟间气,蒙存浅达有遗书”。上联夸耀泉州山川钟灵,有清源山、紫帽山、葵山、罗裳山四大名山;下联称赞泉州名人荟萃,重要著述有蔡清的《易经蒙引》、林希元的《易经存疑》、陈琛的《四书浅说》、苏 君禹的《四书达说》,这四部著作,有的钦命刊行,有的收入《四库全书》,成为闽南泉州的文化骄傲,也是闽学之光的风骨犹健。

彼时,蔡清之门生弟子,有陈琛、易时中、张岳、王宣、林同、蔡烈、李墀、张元玺、赵录等,皆为其时一时之翘楚,人人居官清正,个个有著作传世,引一时风气之先。他们所教的学生,也都卓有成就,易时中的学生王慎中为明代古文运动的领袖、嘉靖八才子之首,王宣的学生俞大猷是明代捍卫边疆的一代名将。这样的影响还延伸到了邻里的漳州府,明末的黄道周和蔡清一起,成为配祀孔庙的先贤,《明史》赞其:“学贯古今,所至学者云集”。

但无如如何,这时的闽学,虽风韵犹存,但对华夏文明之影响,已经不可能与朱门映柳时同日而语了。从两宋到元明,从建州武夷到闽南滨海,从道统华夏到偏安一隅,闽学,就像是做了一场恍如隔世的梦,转瞬之间,便从日盛中天就到了夜半风徐,就如同龟山先生杨时在几百年前的轻轻叹语:

蝶梦轻扬一室空,梦回谁识此身同?

窗前月冷松阴碎,一枕溪声半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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