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第54屆金馬獎真是寶藏。
入圍最佳影片提名的作品,部部都好。
大家可以回憶一下。
我們早早就在院線看到的有《相愛相親》、《嘉年華》這兩部。
均為女性導演的力作,雖然票房都不算好,水準卻著實高超。
後來我們又看到了《大佛普拉斯》,也稱得上是去年華語片中的一大驚喜。
臺灣的電影市場雖然不景氣,優秀的年輕導演倒真不少。
《大佛普拉斯》的導演黃信堯算一個,《血觀音》的導演楊雅喆當然也是一個。
當初《血觀音》力克諸多強敵拿到金馬影片時其實我還有些心存疑慮。
畢竟楊雅喆導演的成名作《女朋友·男朋友》是那種典型的臺式愛情片,執導《血觀音》這種蠻黑色的電影,對他來說是頭一回。
如今終於看到了這部《血觀音》,我心中疑慮盡消,更不禁佩服起了楊雅喆導演的才華與氣魄。
不敢說一定勝過提名的其他影片,但以它的水準拿得大獎是當之無愧。
看《血觀音》,很多人會感到不適。
因為《血觀音》這種風格的華語片,這些年確實太少見。
少見,就讓人不習慣。
它的風格我可以用三個字來形容:
黑、髒、毒。
有多黑?
女主角棠夫人作為政客的“白手套”在權貴之間遊走,為了謀取利益,不惜派殺手將朋友滅門,更以高超的手腕將案子化為無形。
影片裡前一秒從臺北派來查案的官員還義正言辭,後一秒就和棠夫人坐在一起把酒言歡。
在《血觀音》裡,“黑”是不見底的,“公平”、“公正”、“正義”這些詞語,都不在導演的字典之內。
有多髒?
棠夫人為了在權貴之間周旋,不惜出賣自己女兒棠寧的肉體,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棠寧最終變得麻木而絕望,棠夫人還說:
“我是為你好。”
有多毒?
棠夫人在達成目的後,決定讓棠寧頂罪,最終逼得女兒遠走高飛。
而棠寧未婚先孕生出的女兒被棠夫人撫養長大,卻對她心存怨恨,在她重病垂危之際,違揹她的意願堅持讓她受苦。
片尾棠真對棠夫人說:“你一定要長命百歲,萬年富貴。”
真是讓人不寒而慄。
有的片子是看完後細思恐極,這部《血觀音》則是
邊看邊恐,影片看到中段,背後就直冒寒氣。不是恐怖片,勝似恐怖片。
道理其實簡單。猛鬼雖然嚇人,我們總知道它是假的;但人心險惡,誰都難防。
如果說《大佛普拉斯》是用戲謔的語調講述底層人民的真實,那麼《血觀音》則是以冷靜的筆觸在描摹上層人士的虛假。
但偏偏《血觀音》又有種讓人心寒的“真實感”。
有點拗口:
這部電影將虛偽的人心刻畫得真實到無以復加。
於是,你明知道如此驚奇的故事是創作者編出來的,卻還是會相信世間一定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這得益於三點:
人物好、導演好、演員好。
我一一道來。
人物好,是劇本的功勞。
《血觀音》這個故事相當繁複。
從滅門慘案到家族秘辛,從政商勾結到男女情愛,一環套一環,信息點多,出場人物也不少。
故事要是講的不巧妙,很容易讓觀眾看得雲山霧罩。
作為編劇,也即本片導演楊雅喆當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他將自己的重心放在了棠家的三個女人身上以這三個女人的心理和行為帶動劇情發展,就有效地避免了太多旁枝雜葉。
比如作為全片線索的那場“林家滅門慘案”,在整部電影裡並沒有實實在在地被展現。
因為這雖然是重要情節,卻不在棠家三個女人的視角之內。
雖然案子是棠夫人派人做的,她卻並沒有真的看到滅門的過程。
這樣講故事的好處是:
劇情不會被拍偏,三個影片的靈魂人物也更易被凸顯。
棠家的三個女人,有相似之處,又各有不同。
棠夫人虛情。
她面目和善,見了誰都是一副菩薩眉眼,卻做著令人髮指的惡事。
她將自己的女兒當成工具,卻還口口聲聲地說著“我是為你好”。
在她的世界裡,情感只是用來滿足貪慾的工具。
棠寧畸情。
她自己生下女兒,卻因為未婚先孕只能把女兒當成“妹妹”。
於是她的情全變成了不正當的關心。
女兒棠真恨她,母親棠夫人則嫌她不爭氣。
她也自甘墮落,用毒品和濫交填充自己。
在影片中,她被棠夫人當成了替罪羊,最終離島出海,但誰都知道她永遠也上不了岸。
她說過好多次“活得有個人樣”,但她這輩子,從未有過人樣。
畸形的人生,畸形的情感。最終走向的只有毀滅。
棠真絕情。
在棠夫人身邊長大,小小年紀的棠真就學會了那些成年人社會的生存技巧。
她會察言觀色,更會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置人於死地。
在影片中,棠真的情感被“斷絕”了兩次。
第一次,親生母親出海離開,她斷絕了親情(對於棠夫人她當然是又怕又恨)。
第二次,她追著心愛的人上了火車,卻遭到強姦,白月光成了中山狼,她跳下火車斷了腿,也絕了愛情。
虛情、畸情、絕情的一家三口,在一起構成了一個“無愛的世界”。
因為“無愛”,所以多髒多黑多毒的事情都能夠發生。
人心能有多惡?
沒有愛,要多惡就能有多惡。
影片結尾處出現字幕: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那眼前的刑罰,而是那無愛的未來。”
導演這一總結有些把觀眾當傻瓜,我不喜歡。但我喜歡這句話。
之所以說棠家的三個女人刻畫得好,不是因為編劇把她們做的事情寫得有多奇絕,而是因為編劇刻畫出了她們的“無愛之心”。
這才是深不見底的恐怖。
“實”不可怕,“空”才可怕。
為了給影片營造出符合這個故事和人物基調的氣質,導演做足了功夫。
這裡的功夫,主要體現在細節上。
譬如影片中有一個重要的道具:
翡翠。
棠夫人送給過林夫人一套翡翠首飾。
林夫人戴著翡翠吊墜,還受到了縣長夫人的稱讚。
滅門慘案發生後,縣長夫人脖子上多了個翡翠吊墜,王院長夫人手上多了個翡翠鐲子。
翡翠已經成了罪惡的象徵。
影片中王院長夫人將翡翠鐲子褪下,戴到棠夫人手上那場戲,真讓人佩服楊雅喆導演的細膩。
直到片尾棠夫人垂危,她手上還戴著翡翠鐲子。
這一個鐲子,就把罪孽套在了棠夫人身上,無法掙脫。
影片中多次出現的蘋果 ,也是相似的妙用。
不僅是道具的使用,在攝影上楊雅喆導演也有許多巧思。
影片中有一處棠夫人和情人馮秘書長談笑,房間裡掛著女兒棠寧的遺像,開始焦點一直在棠夫人身上,棠寧的面目當然模糊。直到棠夫人說了一句:
“心不狠一次,又怎麼會淡呢?”
她這一句“淡”,自己的面目也淡了,棠寧的臉清晰了起來,母女之間的關係,也變得更加耐人尋味。
這就是好導演拍電影的門道。
他拍的不只是故事,更是人心。
當然,楊雅喆導演也必須得感激片中的幾位演員。
沒有惠英紅、吳可熙、文淇這三位好演員,也不會有棠家的三個女人,沒有棠家的三個女人,就不會有《血觀音》了。
三位女演員精湛的表演,成就了一部優秀的作品。
三個人演的都好,但還是有高下之分,雖然非常細微。
吳可熙的表演技藝純熟,充滿張力,演得像極了棠寧。
文淇則天賦異稟,靈性十足,宛如棠真附體。
惠英紅最厲害,她站在那裡,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就是棠夫人無疑。
我這三句話,對應的是三種境界。你看完電影后可以再做琢磨。
令人欣慰的是,好演員也沒有被辜負。
去年的金馬獎,文淇拿到最佳最配,惠英紅奪得影后 ,都是實至名歸。
最後,我有兩個願望。
一是惠英紅能演久一些,在自己演技到達巔峰的時候多出些好作品。
二是文淇能在演藝圈裡不忘初心,最終從童星成長為一代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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