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者談過去:樂亭城,東門,老市井圖

親歷者談過去:樂亭城,東門,老市井圖

閒來無事,又想起了老東門。

  老東門是樂亭縣城最後退出歷史舞臺的的城門。我家世代在東門北側一條南北小巷裡,吊橋、老東門是我幼年時期的精神家園,是我一生都抹不掉的記憶。今天從歷史的長河中打撈一些記憶碎片,拼接成一付解放初期東門市井圖,展獻給大家。

  我記憶中的老東門,它象是一位皺紋堆壘,蓬頭垢面,風燭殘年的老人,站在那裡向人們講述著樂亭歷史的蒼桑。幾百年來不分晝夜,不分寒暑地站在那裡迎送著過往行人。

  東門東側50米左右,是一條不寬的十字街,東至東關,南至魁星樓,北至北澡溏子。十字路口至東門,便是吊橋兒。吊橋是古代架設在護城河之上的城防設施。隨著社會變遷,護城河消失,吊橋也就不復存在,只能作為地名遺存於世。

  吊橋地段一直都是繁華地帶,緊挨大門東側道南第一家便是孫家由老兩口經營的包子鋪。由於兩位老人為人和善,包子鋪又幹淨衛生,生意很紅火,一家人日子過得殷實。我叫他們大爺,大奶。他們東鄰是王家熟食鋪,掌櫃的叫王福成,在王家排行老三,人稱王老三,我叫他三叔,他的熟食很具特色,再加上為人厚道,遠近聞名,生意久盛不衰。

  都說吃肉過多,必然高血壓,高血脂,可是老爺子煮了一輩子肉,吃了一輩子肉,血脂血壓都不高,現在102歲高齡,乃然精神矍鑠,耳聰目明,反映靈活,照樣能打牌,還能駕駛電動三輪車,簡直就是活神仙。

  王家熟食鋪東鄰是一個四間門臉的大餅店。主人姓艾,柏各莊人,50左右歲,長的魁梧高大,人稱大老艾,僱用夥計七八個人,除經營各種炒菜外,還有大餅、餡餅、花捲兒、家常餅、缸爐燒餅以及現在久違的開花饅頭、棒子骨、油絲卷等麵食。這些麵食全部擺在前堂,前堂的正面是敞開的,沒有門窗,打開閘板,直接售貨。那時大老艾的缸爐燒餅,算是他的強項,所謂吊橋缸爐燒餅,就是大老艾的缸爐燒餅。幾乎能和左老振齊名。

  大老艾飯店的東鄰是一小塊空地,四街的王福禮在此賣烤白薯多年,直到五八年公社化才停業。空地的南鄰是相鄰的三個皮鋪,都是山東惠民縣人開的。北側的兩家都姓王,南側的一家姓田。他們主營鞭子、套包、馬鞍、鞭哨等各種馬具等。往南是劉志軒成衣鋪,做制服的手藝好,人氣很旺。成衣鋪南鄰是榮昌理髮館。再隔一個小衚衕就是大名鼎鼎的岑科餃子館了。岑科餃子館南鄰是劉老明的皮鋪,這個皮鋪年頭多,名氣大,生意也紅火。

  東門北側緊挨東門道北第一家是張仙廟,坐北朝南,兩扇對開的山門,門前有一杆很高的旗杆,旗杆頂上,有個用錫鑄成的陀螺形的旗杆頂,下有一副大板石做的旗杆枷子。山門裡邊有一棵直徑2尺左右的古槐,上邊掛一口銅鐘。正殿三小間,建在城牆上邊。殿內供奉張仙。此廟是明朝,本縣名宦王好學所建。看廟的是一個叫李老國的老爺子,70歲左右歲年紀,頭上留有一條清朝的長辮子。他和老伴在廟門前出一貨攤,炸油條,賣油餅,千子等食品。老兩口無兒無女,孤苦零丁。老爺子成年面無表情,滿臉陰鬱,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壓在心頭。

  除李老國的炸餅攤之外,張仙廟門前還有賣涼粉的、賣炸糕的、賣切糕豆腐腦的。我小時候經常從奶奶那裡要上一兩毛錢,坐在這些地攤上,去吃拌諒粉,再來上一塊切糕,加上一塊油炸糕,吃起來甚是愜意。

  張仙廟的東鄰又是一個大約四五間門臉的大飯店,從業人員有10來個,天天出出進進,煞是忙活。老闆叫左老振,也是各種麵食、各種炒菜一應俱全,他的缸爐燒餅當時在樂亭名氣可屬第一。東面上還有一個燒雞專櫃,是左老振的兒子左福堂專營。此人大約40左右歲,看上去幹淨利落,夏季身著一件褐色油漆綢的短袖上衣,小背頭,明光鋥亮。他的商品用一大玻璃罩罩著,除了燒雞之外,還有成串的燻雞雜兒、燻雞子兒等。所有商品外表都刷一層香油,看上去非常漂亮,誘人食慾。他的商品主要供應上流社會,因為名氣很大,價錢也貴,一般平民消費不起。只賣半天,下午就沒有了。可惜,左家父子沒有傳承人,他們的名氣和絕活,隨著歷史的煙雲飄散而消失。

  到了中午,是吊橋一天最熱鬧的時候,對面兩個大飯店,人來人往,進進出出,跑堂兒的夥計忙忙活活,張張羅羅。炒菜的師傅有節奏的敲勺聲、跑堂兒的清脆的叫喊聲連成一片,真像是舞臺上的交響樂。

  這個大飯店的東鄰是王老紅的包子鋪,也是山東人。老爺子五六十歲,胖胖的,成天總是笑咪咪的,為人和善。都說和氣生財,這話一點不假,老爺子的生意總是那麼紅火。

  王老紅包子鋪路東便是溫昇茶館,溫昇在土改時曾任二街貧民團主任,好交際,朋友多,每天茶客滿園。

  溫昇茶館道南是一個較大的點心鋪,叫東順合,年代久遠,名氣很大。門臉仍舊是民國風格的,前堂正面沒有門窗,全是兩米多長的閘板,閘板一開,整個前廳擺放的商品,從外邊一看盡收眼底。掌櫃的姓呂,叫呂老國。老爺子70左右歲,面色紅潤,眼大有神,頦下一部花白鬍須,再加上長著對與眾不的長壽眉,簡直就是一位老神仙。一到冬天,身著長棉袍,外套皮馬褂,頭帶風帽,足蹬大雲兒鞋,手託水菸袋,噴雲吐霧,在櫃檯前一坐,神氣十足。夥計們打理生意,十分勤快、熱情,貨架子上擺滿各式糕點,現買現包,業務熟練,動作麻利。那時包點心和現在不一樣,裡面是一層很厚的草紙,外層是普通的包貨紙,頂層才是漂亮的點心票。

  點心鋪南鄰依次是劉家面鋪,高家自行車鋪,範槐三皮鋪和周省三皮鋪,這些小買賣都是山東人開的。

  東門往西大約50米以內的範圍,習慣上稱東門地界。門裡道北第一家是賣瓦盆的日雜商店,主要經營當地吳家蘭坨產的瓦盆兒,瓦罐,花盆,飯篩子等各種陶器。這些產品都是無公害的商品,在燒製過稱中經過充份氧化,外表一律呈黑灰色,在挑選商品時,輕輕一敲,聲音清脆者為上品。這個日雜商店,在樂亭城裡獨此一家。那個年代搪瓷器皿很少,塑料器皿還沒發明,陶器價格低廉,經久耐用,只要不打,不碰,永遠不壞。用它盛粥,既保溫又不壞。我母親早晨用它盛漿巴粥,我中午放學回家吃飯,那粥還是溫乎的,口感非常好。今天各種現代化器皿到處都是,我還是懷念那個瓦盆時代。

  瓦盆店的西鄰是一街張向蘭的雜貨鋪。當時的雜貨鋪跟當今的日雜商店不一樣,除了日雜還有各種小食品以及各種水果,糖塊等。再往西便是趙異新的鐘錶店。這個鐘錶店,光修不賣,手藝特好,遠近聞名。我小時候經常爬在窗外看新鮮,牆上掛滿各式掛鐘,桌上擺滿各式鬧錶,看起來非常新奇。鐘錶店西鄰是古長安的成衣鋪,承攬各種便裝、制服的製做,手藝好、信譽高、生意旺。

  趙異新鐘錶鋪的對門是永康藥局,是樂亭名醫張明林開設的。張明林,山東人,教書出身,後來改行行醫,醫術很高,為人和善,不擺架子,生意紅火;既出診,也坐堂,藥價不貴,診費不高,譽滿全城。

  永康藥局門前是兩個成年擺攤打白鐵的,一個是晁莊姓鄭的師傅,50多歲,一個是救陣姓趙的師傅,60歲。他們除了搞白鐵維修外,還做些黑白鐵成品賣,主要產品是有:洋油燈,燒水用的水壺,燒水用的汆子,還有一種現在少見的快壺,爐中間是火耳畔開發,因為那年頭生爐子的很少,做多了賣不動,還有那個時代,家家都用的,吹蠅子水的吹子等。焊洋鐵壺的西面是兩個織洋襪子的,一個是救陣的,一個是公官營的,他們每人一臺手搖織襪機,固定在獨輪車上。主要是來料加工。原料是家紡棉線。這種襪子是當時生活中襪子的主流。

  永康藥局南鄰是會里史莊人史敬齋開設的油廠,壓制豆油生意非常紅火,在當時他算東門一帶的首富。史敬齋大個子,大麻子,手上帶著碩大的黃金戒脂,懷裡裝著金殼懷錶,嘴裡鑲著純金金牙,一張嘴,閃閃發光。一到冬季身著非常闊氣的呢子大衣,神氣十足,一派時尚大老闆的風度。可是好景不長,以後因偷稅漏稅被政府罰黃。

  石敬齋油廠的南鄰是一分利餃子館,店面不大,名氣不小,飯菜便宜,生意非常紅火。

  一分利對過是醉仙居大飯店,老闆 叫闞潤香,二街人。飯菜飯菜高檔,十分講究,主要服務上流社會。解放後隨著達官顯貴、巨賈富商的消失,生意變得慘淡,維持沒幾年也就黃了。

  醉仙居的門前是一條南北通透的小巷,名叫東馬道,是古代供巡城馬隊行走的專用通道。醉仙居的北鄰是一條空地,供一些賣茶湯,賣豆腐腦的、擺攤算卦的及其它小商小販經營地攤生意。再往北,是個大理髮館,坐南朝北,東面緊挨東門城牆。四間門臉兒,全是玻理窗戶,裡外乾淨。理髮館有二街(東關)康樹森、康樹凡兄弟,三街(程莊上)王治平,四街(小東關)賈虎印、王仁和一位姓艾的理髮師傅。他們大多是祖傳手藝,技術熟練,待人和氣,人氣很旺。還有一位編外人士,三街肖敬一老人,經常在這裡講《三俠劍》、《七俠五義》等武俠小說,老人那時60多歲,個頭不高,精明幹練,反映機敏,據說是個老買賣人,閱歷豐富,見多識廣,講起小說,非常投入。他講小說的風格和評書演員大不一樣,在椅子上一坐,和嘮家常一樣,繪聲繪色,津津有味,引人入勝。有時說到動情之處,也站起身來,作出個亮像的動作。那時,我是那裡的常客,借理髮的機會聽,放學、放假時也去聽,有時上了癮,逃學也去聽書,因而在我心靈裡就深深地種下了武俠情結,從心裡崇尚那些殺貪官,除惡霸的英雄豪傑。總想出去投名師,訪高友,外出學武藝,一心闖江湖,行俠仗義。當然更從心裡敬仰那些敢於仗義直言,為民請命的歷代包青天們,認為他們才叫真正的偉大。我最痛恨那些出賣靈魂,陷害朋友的無恥之徒;最鄙視那些見風駛舵,溜鬚拍馬的勢力小人!這種情結在我的心裡根深蒂固,影響我的一生,所以在現時生活中經常吃虧碰壁。

  那時的東門一帶,是縣城最繁華的地帶,有流動售貨沿街叫賣的小商小販,有推著木頭獨輪車賣白薯的,有挑著挑子賣熟大對蝦的,個頭非常大,都是野生蝦,大約五六個一斤,不論斤賣,5分錢一對,兩個大對蝦對著用蝦槍互相扎聯在一起,因此叫對蝦。另外還有揣著篩子賣烀熟了的大黃螃蟹,個頭很大,一斤左右一個,一揭蓋子,都是滿黃。方便酒客們隨時享用。還有一種小流動賣菸捲的,胳臂上挎一個菸捲落子,所謂菸捲落子,就是一個帶提樑的長方形小木箱,共兩層,上層擺放隨時零售商品,下層是拓可塗抹可可,主要是拆盒零售,那時能成盒買香菸的不多,一次只買一兩隻,買兩三支就算侈奢了,有的一支放進嘴裡,另一支夾在耳朵上,待犯癮了再抽。食我一生難忘的是有一個挎落子賣菸捲的老人,頭戴一頂六塊瓦的圪墶帽頭兒,口內鑲一顆金牙,黃白麵皮,身著一條灰布長衫,一邊走一邊叫賣:金槍兒煙吶,照發價兒呀,一千塊一盒呀……看顧樣子老爺子是個落魄的老買賣人兒。那年頭沒有城管,小商小販自由貿易,秩序井然。

  尤其是到了三七大集,道路兩旁擺滿了攤位,各種商品琳瑯滿目,不同的叫賣聲此起彼伏,甚是熱鬧。特別是一進臘月,年關切近,熱鬧非凡,賣各種年貨的更加踴躍,起早兩點多鐘就開始佔案子,在被窩躺著就能聽到街裡的喧譁聲。天一亮各種商品己經擺好,開始交易。各種年貨,各種吃食,瓜子、花生、糖塊、祭灶君的糖瓜子等。還有現在已絕跡了的摔炮、抻炮等。

  再往西就是東大街了,滿大街都是賣年畫的,賣灶君,賣門神的。灶君門神都是木版印刷的,大都來自楊柳青。至於年畫就是現代印刷技術了。那時畫家梅生的作品最流行,他畫的大胖小子,栩栩如生,十分可愛,貼在牆上滿堂生輝,年味十足。那些賣年畫的,嘴上的工夫非常了得,一邊賣,一邊講,講的都是畫中的各種故事,引來眾人圍觀。那時趕集的人大部分都是用胳臂挎一個籃子,也有一些上點歲數的男士,肩上背一個錢搭子。趕集人的穿著也是形形色色,大部分中年以上的男士,頭上帶一頂氈帽頭兒,身著老棉襖、老棉褲,有的為了暖和在棉襖外邊繫上一條大布帶子。腳上都是穿著家做的棉鞋,有傳統的一皮臉的、雙皮臉的,更有時常的五眼棉鞋。年輕一點的男士,大都穿著帶囊的馬褲。偶爾也有一些腿上打著綁腿的。至於穿棉大衣的人,那就很少見了。趕集的人群中,女士們的穿戴也很樸實,既使年輕人也不妖豔,人們的衣著,大都是自己家做的,那時沒有賣成衣的,更沒有賣時裝的。化妝品也很簡單,就是雪花膏和豬胰子。建國初期,正值全民掃盲,青年男女出門入戶在上衣口袋裡都要插上一支鋼筆,以示有文化。

  在趕集的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有一個群體不能不說,那就是依行乞為生的丐幫現象。他們有一個強大的群體,有嚴格的幫規,重情重義,非常團結。大部分都是殘疾人或老人、小孩。他們行乞的時間都在上午10點以後,決不在商家一開門就來討要,必須待人家開張以後才能行乞,這是規矩。有一次東街道北一個雜貨鋪門前,上午10點左右來了兩個行乞者,其中一個缺一支手,一個雙目失明。身上衣著單薄,還沒等他兩站穩,老闆就開始驅趕他們。這時那個雙目失明者開始低聲哀告:掌櫃的行行好吧,可憐可憐我這沒眼的人吧,給點我們就走。掌櫃的馬上應聲道:我可憐你,誰可憐我呀,我的錢又不是大風颳來的,憑啥給你?滾!趕緊滾!那個盲人看實在不行,就施展絕活,扒在地上連哭帶嚎,象哭喪似的,馬上招來很多人圍觀。一會兒他又拿出棒子骨,連唱帶跳,觀眾越聚越多。這時左鄰右舍出來相勸,動員老闆施捨一點,別激化矛盾。這老掌櫃還是無動於衷,讓他從手裡拿錢,比從身上割肉還疼!又過了一會兒,丐幫援軍陸續到來,事情越鬧越大,觀眾越來越多。一直鬧到下午三四點鐘,丐幫繼續上人,揚言要鬧到天黑,再不出血,明天還要繼續,啥時出血才算完事。快到天黑了,老闆一聽明天還要接茬折騰,終於吃不住勁兒了,趕緊託人出面說合。拿出20萬元(現在的1元錢就是那時1萬元)在飯店請了兩桌客才算完事。這場叫花子大戰吝嗇鬼的鬥爭,以丐幫大獲全勝而告終。大快人心!事後老闆心疼地鬧了一場大病。這場大病剛好不久,就來了私營企業改造,因偷稅漏稅讓政府罰的落了銷子,關張回老家了。據說回老家不久又得了一場大病,一命嗚呼了。

  當時城裡的三七大集,東馬道是個不可不去的地方。東馬道雖說地方不大,很是熱鬧,名曰破爛市,好東西倒也不少,特別解放初期,土改剛剛過後,貧下中農,分得的好東西都紛紛拿到這裡來賣。如各式高檔皮襖、呢子大衣、綢緞被褥和各式鐘錶、留聲機、各種古董、名人字畫、貴重瓷器等琳琅滿目。那時都是真品,絕無假貨。東馬道兒南段還有少量的皮毛交易,如:黃鼬皮、野免皮、狐狸皮、獾皮,偶爾還有剛從墳裡挖出的活獾。可謂是,萬民樂業,市場繁榮。今天回憶起70年前的東門市井圖,好像是穿越時空,重新回到童年歲月,別有一番情趣在心頭。

  (作者龐延平,城關二街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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