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肯定進化論的同時也否定了“設計論”

文/老九


現在需要解決的問題是進化的問題。如果心靈——不論是感知還是自我意識或者其他的什麼東西——不是肉體在某一個時刻突然擁有的——就像我們給電腦新裝了一個軟件,使它突然擁有了新的功能一樣——那我們就得承認它是一個漸進的,也就是進化的過程。

有些人反對進化的觀點,他們不相信進化會產生像眼睛這樣精密的儀器(遑論心靈?),畢竟那些中間階段的、只形成了一半的視力有什麼用呢?自然選擇怎麼會傾向於不完美的眼睛呢?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教授喬治·威廉斯對這個批評的批評是:批評者不懂生物學!

他指出:“現存的事實正是從微小的蠕蟲樣動物體表的原始感光細胞,經過扇貝的殘跡性照相機樣眼睛,直到槍烏賊和脊椎動物的高級光學儀器裝備的間斷性序列的各個階段;序列中的每一階段都會發生變異,每一階段的結構對其擁有者顯然都是有用的。”

威廉斯的批評是正確的。我們現在至少發現了9種機理明顯不同的眼睛,包括針孔式眼睛、兩種照相機鏡頭式眼睛、反射曲面式眼睛以及好幾種複合眼。對任何一種眼睛來說,不管視力敏銳還是差勁,都有某種相應的任務。視力只要稍有改善就會大為不同——即使你是一個未經矯正的高度近視者,你也比一個盲人擁有大得多的優勢。

哲學散講|28、肯定進化論的同時也否定了“設計論”

原始的感光細胞也許說不上有什麼視力,但它可以分辨白天還是黑夜,還可以“看到”有一片陰影掠過,預示有可能是天敵來襲,這對於它的主人來說就是有用的。按照我們的標準來衡量,蜻蜓的眼力很差,但對於昆蟲來說,蜻蜓的眼睛好得不得了,它可以毫不費力的抓住飛行中的昆蟲。同樣,對於鷹眼來說,我們的眼睛簡直不值一提,因為在500米開外我們就只能把一個靜止的人看成頂著個黑點的錐體,更別說在飛翔中辨別出哪個是野兔哪個是樹樁了。

這已經提示我們人眼可能並非完美了,讓我們再來看看視網膜的生物結構好了。

我們的視網膜大致由3層細胞組成,分別為感光細胞、雙極細胞和節細胞。其中感光細胞可以將光信號轉化為電信號,而雙極細胞則負責分類處理這些電信號,最後節細胞會把這些分類好的電信號傳輸至大腦,形成最終影像。理論上,感光細胞應該在最外側,因為要接受外界傳入的光信號;而節細胞負責最後將電信號傳入大腦的最後一步,應該位於眼睛最內側。但我們人眼的實際情況卻恰恰相反,感光細胞和節細胞竟完全顛倒了。

節細胞在外,感光細胞在內的“設計”,使得光線射入瞳孔時,要先經過節細胞和雙極細胞,最後才能到達感光細胞。這些“擋”在感光細胞前面的細胞,會反射或折射光線,使感光細胞的成像質量下降,就像在照相機的膠片前面貼了一張半透明薄膜。不僅如此。由於節細胞位於感光細胞的前面,所以它發出的神經纖維束需要向後穿過眼球再繞回大腦,這就是說,在這些神經束穿越的地方是沒有感光細胞的,所以才導致了我們視網膜中有一塊區域無法感光,從而形成盲點。

除了盲點之外,視網膜“設計”上的缺陷,還帶來了一系列的眼部疾病。例如為了給節細胞和雙極細胞供氧,視網膜表面還布有一層血管網。這些血管除了擾亂入射光線外,任何出血或淤血都會擋住光路,極其影響視力。這便是我們常說的眼底出血。

另外,由於視網膜“貼反”了,視網膜與眼球壁之間只由感光細胞頂部與色素細胞層鬆散的接觸,因此極易脫落。如果腦袋遭受一記重拳,或隨年齡增大眼球變性,都可能造成視網膜的脫落,更誇張的是,高度近視多翻幾下白眼都可能出現狀況。如果視網膜是“正貼”的話,神經纖維就會牢牢的把它“拉住”,脫落就沒那麼易發生了。

英國演化生物學家理查德·道金斯曾說:“任何設計師都能看出人類眼睛的設計是可笑的”。連人類都能看出這種“設計”的愚蠢和可笑,難道萬能的神看不出來?祂怎麼可能做出這樣錯誤的設計呢?而且,祂既然愛人,又有什麼理由給了章魚“正貼”的視網膜卻把缺陷留給了人類呢?難道跟人類比起來,祂更愛章魚?

所以,眼睛不構成反對進化論的理由。正像威廉斯所說,那些反對都是因為“不懂生物學”,除非這種反對是出於道德的考量,認為自然選擇是殘忍的、自私的。

但恰恰是道德讓我們拋棄了泛神論。這已經不證自明的確認了道德是有了心靈之後才有的事,我們不能把它強加到心靈之前的世界中。

即使不這麼說,以道德的考量對道德的考量來發言,我們也必須相信生物是進化來的,而不該是出自神的仁慈之手。正如達爾文所說,我們“不能說服自己,仁慈和萬能的上帝會特意創造出姬蜂,並表明意圖,要它們在活毛蟲體內取得食物。”

萬萬注意,姬蜂是在“活的”毛蟲體內取得食物,並不像通常的捕獵者那樣把獵物殺死之後再食用。這種可怕的習性並非獨一無二,姬蜂的親屬泥蜂也有。雌泥蜂不僅把卵產入毛蟲體內,讓將來孵化出的幼蟲能以毛蟲為食,而且它會很細心的把它的螫針插進獵物中樞神經系統的每個神經節,使其癱瘓但不死去,從而保持肉的新鮮。

從毛蟲的角度來看,它很可能“知道”自己正在被從內部活活吞噬,卻無法採取任何行動。你相信仁慈的神會做出這樣的設計嗎?如果不相信,那就只能相信這一切都出自大自然之手,而大自然既不殘忍也不仁慈,它不過是無心的不偏不倚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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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蜂

關於眼睛的另一個詰難是它有足夠的時間來完成進化嗎?對這一點,瑞典的尼爾森和皮爾格做出了明確而肯定的回答。

他們從一個單個的光敏細胞開始,使它位於平展的色素層之上,並覆蓋一層透明的保護層,透明層的折射率能夠產生局部的隨機突變。他們賦予這個模型保守的變異係數、選擇強度和遺傳率,規定每一代每一次只在“眼睛”的一個部分發生改變,而且任何變化必須是小變化,然後任其以隨機的方式變形。

變化的結果是:開始時的平面結構漸漸變成淺淺的凹面,一直到不斷加深的杯狀體,然後透明層變厚,充滿了整個杯狀體,它的外表面均勻地膨凸,變成曲面,之後這透明填充物的一部分又濃縮成一個具有更高折射率的局部球形小區,而且這個小區的更高折射率不是均勻的,而是呈梯度變化的。

這已經是真正的眼睛而不需要打引號了。尼爾森和皮爾格發現,即使是採取了前述的保守假設,從平展表皮進化到魚眼也不到40萬年,這不到從多細胞動物首次出現到現在的時間的千分之一。

老九不打算討論那種認為變異會直接出現在種或屬的層次上的無知言論,我只想強調,尼爾森和皮爾格的實驗之所以規定任何變化都必須是小變化,是由於真正會產生效果的變異總是微小的(大變異不會留下後代),在一開始不易察覺並且不必然立即表現出優勢或者劣勢。

較為通常的情況是,變異者的後代和未變異者的後代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同時存在,直至外部條件發生變化,自然選擇才判定某種變異是優勢、劣勢,還是根本無關緊要或者可以各行其道,而要做出這種判定同樣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眼睛的例子已經很好的駁斥了那種認為複雜裝置一開始就必須是完善的,否則就不會起作用的看法。它在肯定進化論的同時也否定了“設計論”。

其他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無論是蜘蛛網、保護色、擬態、翅膀、心臟還是我們後來必然要談到的神經系統,都可以肯定進化論而不是否定它。但我們不再做重複的工作,我們只舉另外一個例子,一個不像泥蜂那麼殘忍的例子,以進一步否定“設計論”。

跟每一個個體發育的過程一樣,在進化的歷程中,睪丸從軀體深部移行進入陰莖後方的陰囊之中。如果這一切是事先設計好的,那麼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設想,輸精管應該以一種儘可能短的方式存在,以方便將精液輸送到終點。

實際情況卻與之相反。從睪丸通到尿道去的輸精管並沒有直接通過去,而是先向上繞到輸尿管的後面,再從另一面向下通到尿道,從而使得輸精管“掛”在了輸尿管上。

沒有任何功能上的要求讓輸精管成為這個樣子,萬能的神更不會做出如此蠢笨的設計。唯一的可能是,睪丸在向陰囊下降的進化過程中,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應該從輸尿管的前面降下去以縮短輸精管的長度。它只是沒頭沒腦的降低,雖然每次只降低那麼一點點,有無數次改變降低方向的機會,但它偏偏降到了輸尿管的後面,從而使得輸精管“愚蠢的”掛到了輸尿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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睪丸下降的過程

另外還有一種比較奇特的反對進化論的觀點。這種觀點認為生命史是物種滅絕史,因為如果真的存在進化,那麼生物的種類應該越來越多才對。

這種觀點之所以值得討論,並不是因為它那個自以為是的“生物種類應該越來越多”的理由,而是因為生命史真的是物種滅絕史。

地球上出現生命以來的幾十億年中,先後出現又滅絕的生物不知凡幾。它們都曾經是自然選擇的優勝者,但最後又都成為了失敗者。現存的生物也一樣,它們(包括我們)現在可能還是優勝者(有些已然不是了),但難免以後——或早或晚——都要成為失敗者,因為畢竟生存條件不會總是那麼友好,一旦它變得惡劣並使得生存競爭變得殘酷,那些不能贏得競爭的生物就只好退出歷史舞臺。

進化論從沒有試圖否認存在著物種滅絕,相反,正是它揭示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指出了生物種類是在不斷滅絕的同時不斷產生。只強調進化論關於產生新物種的一面,而否認它關於滅絕舊物種的另一面,仍然是那種我們曾見識過的“選擇性接受”的態度。

採取這種態度的人忙於否認物種在不斷創生,而再一次忘了應該負點責任,向我們解釋一下是不是所有的物種(包括現存的和已經滅絕的)在一開始都已經創生出來了。由於忌憚姬蜂和泥蜂們的“殘忍”可能會讓神蒙羞,這一次他們仍然不能去祈求神來出場幫忙。

可若是沒有神的幫助,他們就無法做出合理的解釋,除非他們能夠解釋那些化石證據:在較老地層中的化石,其生物結構通常是較原始和較簡單的,在年代較新的地層中類似種屬的化石則會複雜和高級一些,而且越是複雜和高級的生物,其化石出現的年代越晚。

這裡要奉勸那些想要以“複雜生物更適於生存因而滅絕得較晚”來進行解釋的人免開尊口,因為是否適於生存並不僅僅取決於是否複雜,否則他們又要解釋為什麼華南虎已經(野外)滅絕,而蟑螂卻活得無比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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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堊紀鴨嘴恐龍化石

如果沒有人認為華南虎的滅絕意味著虎這個種的滅絕,或者意味著貓科動物的滅絕,甚至意味著哺乳動物的滅絕,那麼關於進化論就說這麼多。這已經足夠了——如果仍然有人堅持拒絕進化論,再說得更多也不見得有什麼用。

還是讓我們解決另一個問題吧:既然我們可以給電腦輸入一個軟件,我們的心靈為什麼就不會是被輸入的,雖然我們的心靈顯然比電腦高明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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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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