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夏的天空下（組詩）
文 | 青海 李元業
蝴蝶樓抒懷
小軒窗，小樓閣。夜霧下的蝴蝶樓
多了幾分莊重。
房間裡，和房間外一樣黑
青玉的案几，雕花小窗。
和著唐詩的韻律
被歷史的塵埃所包容
時間過得多快
不經意間，絲綢的母親，小橋的父親
都成了鄉愁裡的異鄉，
和夜霧下藕斷絲連的故鄉
梳妝檯上的銅鏡，懸掛牆壁的琵琶，
都有蝴蝶的輕盈。
誰想展翅欲飛，
將唐蕃古道上的荒涼壓彎？
詩經吟誦中的河州
大河上下
有人來，有人走。有人在夜燈下的漿水面裡
吃出走失多年的自己
有人懷念江南的梅雨，軟軟的儂語
一把銷魂的油紙傘
乘舟已過萬重山的人，冰窟裡飲著瘦馬
——但你是胎記，長滿臨夏的哲學
黃河從循化的峽谷穿流而下，
一座遺世的古城
替代我，守住了蒼茫中的信念
和一個灰瓦的家國。
油燈裡熬瞎眼睛的母親
和闖南走北的父親
讓我用白雲拭淚，白楊為路標
茁壯成長的鼻拉塔草，是左鄰右舍
貧瘠的土地被我們一次次荒蕪又一次次開拓
拾撿起筆，卻無從下手
而茶馬交易的隊伍，
從歷史的煙塵中走出來
歲月一下子凸了起來
大河家店鋪簇擁，面目俊美的兄弟，將友善的笑臉舉到塔尖
站在蝴蝶樓，四野遼闊
從江南遷徙而來的羽翅，寫下大楷的華夏
北莊有時下雪，
有時花椒舉起手臂向你致敬，在風中獵獵綻放火紅的日子
而我，像威嚴的王，在劉家峽、在炳靈寺，在太子山
保安的炊煙升起了
方寸間就有一支陶甕浸在雞鳴聲中
到了夜晚，只有在夜晚，走進樓閣的人，拍下身上的風塵
和蓋碗茶的氣味
藏起鋒芒和稜角，讓心棲息在這片港灣
向黃河
青山將埋下一堆傲骨，
多少年了，微風吹大野
吹著墓前的草莖
和一卷打開的詩卷。河山蒼茫
誰還清晰記得這條河流，澎湃、奔湧
會有另一滴水的出口
在眼角等著我們，將絲綢換成阿姑的蓋頭
將詩融入經，一塊雕磚
借日夜奔波的路，說出借歇的肩膀
和被我輕輕撫摸過的阿巴的靈魂，藏在灘塗與卵石中間
詩歌的經典，餵養了一顆碩大的胃
此刻，誰把落日攬入懷中
浪花被磨損，揉碎
帶來一萬匹馬奔騰的雷霆。蓋碗茶浸潤胸懷
點點燈火早已熄滅
僧侶，商賈，販賣羊皮的人
借唱“花兒”傳情
身上纏著念珠的人
從甘南草原打馬而來
星辰之下，有人細細打量世間，
有人在漢褟背心裡
裝滿辛苦的錢財
有人卸下思念又帶走思念。
骨骼裡燃燒的柴火
是這片土地上的靈光
如一張鐵弓，被一群人用傳宗接代的方式拉開弦
如疾飛的箭簇帶來信念
從黃河的每朵浪花到長城的每塊磚瓦，從尕毛驢到羊皮筏子
每個人在骨子裡熬著夢想，長出翅膀，
飛在空中
你只是不經意走失崑崙山下水源的一滴，在這裡
碰到拐一個彎的機遇……
不在黃河邊生，
就在黃河的羊皮筏子上埋葬一生
緊緊攥住臨夏靈魂上的鄉土情結
陽光會照到它所需要的地方
讓每一個人排隊領取自己一生的福祉
八坊十三巷
父親在背後，誰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就和一座遠方的山互應形成互補的美
一個在低處生活過的人，
從田壟間刨出古驛站的幾片瓦礫
一卷誦讀多年的經，
發黃的紙張裡祖輩的姓氏
她有一位慈祥的母親
和拿的起放得下的父親
貧瘠的土地上，每個人是飛濺的火星
天空不空，河流長流
鬚髮皆白的老者
都會魂落故里
而我蘭州，北京，化隆，新疆，寧夏的兄弟們
夜裡思念河州
想象掛起中秋的月亮
卻又夜半醒來，
以不同的方式趕往城市的黎明
總想在東鄉的手抓羊肉中
把一輩輩人酸甜苦辣的故事鑲進磚雕裡
汗褟還在保持著最初的原貌，
骨骼依然清脆
翻手高山，覆手河流
理想的燈盞，一朵朵打開如高原上金盞花
世間最美的事物，呈現了永恆的記憶
我已兩眼含淚
固執，始終未曾放棄
收拾起被命運打翻在地的破碎的骨骼
把自己的悲傷帶到生活
成為雕花的身體，和收藏的孤品
替許多人孤傲地活過一遍
臨夏讀雪
山上的雪，像披著盔甲，莊重，大氣。
每座山，都有孤獨的美。
它們曾跟著一條大河
奢侈地奔騰激流過
也曾把不眠的夜拉開口子，讓刀片般的大雪飛湧進來
犯下海市唇樓般的錯誤。
而此時雪匍匐而來
像展開的史書
尋找屬於自己的出口。
樹梢滯重下來了。千萬條路，延伸了很久
還沒有從雪中脫身逃出。
佩戴保安腰刀的將軍，
下馬，卸鞍，喂料。
久經沙場的困頓
捨棄親手築就的沙堡。清晨，一位放羊娃
站在高處，
親眼目睹淡淡的炊煙籠罩了村野
飛翔的鷹已在天邊
天空是寶石的藍，猶如柔軟的床單
將偌大的臨夏裹在其中
自唐而宋以致元明清，
在一枚茶葉的紋絡中
傳來馬踏飛燕的清脆的聲音
而我，只能借遠山上堆砌的白玉說出掀翻天空的海洋
這些趕著馬匹和駱駝的人，從冰河上馱著輜重的物資
奔赴前方
他找到了雪中深埋的火焰？
涼，吹透一個人的身體
讓一位詩人一度迷失在文字的密林
他的郵箱，灌滿風塵，
卻不斷為雪馱裡千里之外
河州的胎記
好像雪是為誰按下的手印
在這裡得到一小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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