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突然走了之後，短短几個月，媽迅速老了！眼睛常常無神而憂鬱的盯著一個地方發呆，跟我們說話也常常顛三倒四，甚至會瞪著我卻叫著大姐的名字，覺得不對又接連更正為二姐三姐的名字！更主要的是，她不愛進廚房了！
爹還在的時候，喜歡美食！媽是個極擅長烹飪的高手。能把每頓家常飯都做得色香味俱全！記憶裡，小時候，家裡孩子多，且一個僅比一個大一兩歲。爹常年在外幹活，家裡只有媽。孩子太小，又都是女娃，掙不了工分，媽一個人掙的工分太有限，每月分到家裡的糧食也就少的可憐！我們又太容易餓！媽每天從生產隊勞動回來，就麻利的洗手和麵，再燒一大鍋水，擇一大把豆角，切兩三個我們從隊裡挖過的田裡刨到的小土豆，再揀一根小蔥，一把小白菜，開始為我們煮香香的湯麵。水燒開的時候，媽往水裡滴幾滴香油，將淘洗好的半碗小黃米下進去，用勺子舀了湯往上揚揚，幾遍之後，就將切成小段的豆角，小方塊的土豆放進去，之後細切一個西紅柿，再拈一點鹽撒進鍋裡，將長把的大勺子倒扣在鍋沿，虛虛的蓋上鍋蓋，防止水沸騰的太厲害溢了出來。這個間隙，媽開始擀麵。一小團面，在媽兩隻手靈巧的挪移中，很快被擀成圓圓的一大張。攤在大案板上稍晾片刻之後，這一大張薄得可以透過微光的面，被媽裁切成長短寬仄均勻的麵條。媽切面的動作極其靈活飛速，左手握刀，右手拇指和食指輕輕按住長方形的一摞麵餅，只見刀飛快的在案板上游移，手敏捷輕快的往後挪移，麵條象從機器里加工過一樣勻稱！邊切，邊將麵條入了鍋。起鍋之前，媽不忘切一根小蔥，幾根香菜，撒進湯裡，然後墊兩塊洗碗布將沉沉的一大鍋飯從灶裡端出來。招呼我們坐好，媽一碗一碗的盛，大姐一碗一碗的端，我們則吸溜吸溜一碗一碗的吃！
在濃香的湯麵的餵養下，我們終於都長大了！日子也好過了！爹長年在外，是見過世面的人，品嚐過很多美食。每次回家的時侯，就常常買各種食材讓媽煮給我們吃。各種肉，被媽煮出各種花樣！清燉、紅燒、煎炸、爆炒、雜燴……米飯、餃子、肉丸小菜……媽每天在廚房奔忙，樂此不彼！
姐姐們相繼出嫁了。媽似乎更鐘愛廚房了！隔三差五，安排爹買了魚、肉，吩咐爹挨個打電話給姐姐姐夫們通知他們下班回家吃飯。媽自己，總是從中午開始，就鑽進廚房切，煮，燉，炒……等到大家陸續進了屋，滿滿一大桌美味佳餚早已擺好。媽卻是不大愛吃的！這邊差筷子，那邊要勺子，通常都是媽補齊。要求她坐下吃飯，她總說：你們先吃，我中午吃太多不餓！再要求，她便惱了，呵斥起我們來！媽是執拗的人，我們不敢再堅持。媽的菜做得有滋味，我們吃得盡興！媽坐在旁邊，聽著大家的稱讚，看著我們大快朵頤，她滿臉的滿足和欣慰。也常常，在我們的盛宴接近尾聲的時候，媽悄無聲息的盛了飯，坐在桌邊，隨便吃幾口桌上的殘湯剩菜！多少次，我們發現之後埋怨，她總是堅決為自己辯白。等到下一次吃飯，她也終是不肯先吃一口！
我上大學的時候，一兩週回一趟家。那時候年輕，胃口出奇的好！學校的食堂，飯菜花樣挺多，但彼時，父親的生意出了問題，家裡出入頻繁的債主讓我不能隨心所欲挑選可口但相對昂貴的飯菜。每天清淡簡單的飯食讓我總感到飢腸轆轆！於是，每次回家，媽都必定為我做頓美食打牙祭！等我走時，媽又總是一早起來為我烙餅。面裡摻了雞蛋、奶粉、紅糖，捲成層層疊疊的花蕾模樣，再擀成一個一個圓圓的小餅，鍋裡倒少許油，放進鍋裡用小火烙。烙出的餅金黃油亮，酥脆香甜！整個早上，媽為我烙二十幾個餅，之後又為我切鹹菜，炸油辣子！到下午我離開時，包裡是食品袋裝好的餅，罐頭瓶裝好的鹹菜和油辣椒。
在媽鍾愛的廚房裡，煮出了我們姐妹幾個的濃情厚意。因為媽的召喚，我們總是頻繁的相聚在媽家，相聚在老媽的餐桌旁。這讓我們儘管各自成家，各有不同的生活，卻從未疏遠過！每每趕赴媽家，總是我們最歡娛的時刻！姐姐妹妹一邊幫媽打下手，一邊聊天、打趣，偶爾也會逗嘴生氣。媽不理會我們的鬥氣，她只管專心煮飯！飯上桌的時候，原本互不理睬的兩個人自然合好，像忘了前一刻的怨憤！這個媽當然知道！有時會缺席某一個，媽必定在菜上桌前，另拿一個小碟，分別撥出一份來留著！用媽的話來說：一個也不能少！但凡哪個少吃一口，心裡總不是滋味！
在媽鍾愛的廚房裡，我們漸漸胖起來了！痛失苗條身形的我們還沒來得及埋怨媽，媽似乎不大愛進廚房了！爹在那個冬日匆匆撇下我們走了。媽一下子遲鈍起來，煮飯常常會放多了或忘了放鹽。一個人在家時，久久的坐在院裡發呆，竟然忘了爐上還正燉著肉。媽還是常常叫我們回家吃飯，卻不再變著花樣給我們做了！簡單的飯菜裡，多少嚐出了媽的敷衍和倦怠！仔細看，發現媽真的已經很老了！媽的廚房，隨著媽的日漸蒼老也蕭條冷寂了起來！
郜小虹 一個鐘愛文字的教師，業餘喜歡塗鴉。現供職於寧夏平羅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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