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红线

「传奇」红线

唐朝时期,潞州节度使薛嵩家里,有一个叫红线的女奴,是薛家世代的家生娃子,从哇哇坠地起,就注定要当一辈子的奴隶。

她聪慧伶利,乖巧过人。长得虽不能羞花闭月,但也是白白净净,端庄清秀。特别是生就一双深邃的大眼睛,灵活得人见人爱。薛府上下,老老小小都喜欢她,薛嵩尤其偏爱,令她陪小姐读书识字,焚香磨墨。岂料她比小姐还读得好,爱书如痴。凡能接触到的书卷,她都熟读不舍,晚上常常读到深夜,小姐总爱揶揄她说“哟!死丫头,你这样苦读经史,莫非想考个女状元不成!”她总是甜甜一笑而答。

年纪稍长后,更加出落得亭亭玉立,薛嵩又让她学习音律乐器。她特别擅长拨弄阮咸,所以常常于宴庆时,让她演奏助兴,一架阮咸在她手上变幻无穷,一会儿行云流水,一会狂飙汹涛,一会如泣如诉,一会万马奔腾,把席间众人,听得如醉如痴,常常是弦声停了好久,才暴发满堂的喝彩。红线博览群书,知识极广,加之脑子灵光,善于思考,因而才艺双全之名,不胫而走,知者甚多。人们还暗中将她与前朝女史上官婉儿媲美,叹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赞誉提醒了薛嵩,才想到不能埋没了红线的才华,决定让她掌握并处理来往书信文件。为使她名副其实,有职有权,还给了她个“内记室”的衔头。从此,红线常常伴随薛嵩左右,尽心尽力侍候。而薛嵩也基是倚重她,不管是生活私事,抑或是军机要举,总要先听听红线的主张,使其成了他的得力助手之一。

有一次,军中举办盛大宴会,军营内酒肉飘香,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军乐悠悠,一派歌舞升平的祥和气象。就在人们举觞交错,一醉方休的时刻,红线却绉了绉眉头。原来,她听出军乐声中,那咚咚的羯鼓鼓点,含有悲怆之音,便悄悄走近薛嵩,轻轻说了自己的看法,提醒薛嵩要关心部下的情绪与疾苦。薛嵩也是个音乐爱好者,当他仔细地品味后,确实觉得鼓声有点不对劲,忙派人把鼓手找来询问“你往常击鼓,铿锵有力,今日鼓声何以低哑沉闷?”吓得鼓手连忙下跪,请求宽恕说“小的该死,请大人开恩。不是小的不尽力,实在是小人心绪不宁,昨夜妻子死了,丢下嗷嗷待哺的儿子无人照管,今日又有大宴,不敢请假回家料理后事。”边说边哭,连连叩头。薛嵩与红线交流了一个会心的眼神,便和颜悦色地叫鼓手站起来,安抚一番,并叫人取些银两给他,让他连夜回家料理丧事,安排好后再回军营。此事在军营中影响很大,也大大提高了薛嵩在将士们心目中的威望。

此时是唐代宗时期,安禄山的叛乱虽已平息,但余波未尽,人心尚不够安定。朝廷派薛嵩固守滏阳,控制山东。而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为人狡猾凶残,曾任过安禄山的武卫将军。安史叛唐时,他为前锋,并两次进攻过洛阳。代宗时虽归降朝廷,但并非俯首贴耳,仍然心存异端,自己任命官员,扩充兵力。魏博的治所在魏州,与滏阳也算毗邻。代宗为了笼络和进一步控制他,特降旨赐婚,命薛嵩之女嫁给田承嗣的儿子,又命滑州节度使令狐彰的女儿嫁给薛嵩的儿子,企图以三镇互为姻亲的儿女亲家关系互相制约,唇亡齿寒,以求彼此相安无事。

田承嗣患有严重的热毒风症,天气越热,发作得越厉害,一到夏天,痛苦万分。他早有吞并山东的野心,这样一来可扩大领地,二来山东天气比较凉爽,对他身体也有利,因而,他常常对人说“山东天气较凉,我若能搬到那里去住,老命一定能多活几年!”他的幕僚与心腹们也极力怂恿他移居山东。但山东并不是他的领地,要想住山东,就得吃掉薛嵩。于是,就开始集结兵马,还先从他的军士中挑出剽悍的猛勇之士三千人,组成“外宅男”,精心培养训练。这支武装装备好,俸禄高,抚恤优厚,使命就是攻打潞州。他们白天训练,晚上轮流抽三百人为州署住宅巡夜值守。

消息传到薛嵩耳里后,薛嵩心中焦急万分,整日眉头紧锁,茶不思,饭不想,苦苦思考对付良策。薛嵩知道,田承嗣勇猛过人,兵多将广,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一旦真的打到潞州来,前景不堪设想,祖辈多代创建的基业,就要毁在自己手里,怎不叫人心急如焚。每到夜间,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干脆披衣拄杖,蹒蹒跚跚地在后庭踱步。

此时红线也未入眠,急忙轻轻地尾随在后。薛嵩回头看见红线,便对她说“天已不早,你快回房去歇着吧。”

“老爷近日愁容满面,坐立不安,莫非为田家亲翁之事么?”红线细声地问。

“是呀!我上蒙国家恩庇,下系百姓安危,眼看城池将毁,百姓生灵涂炭,怎能不着急呢?”

“老爷不必过分担心,办法总会有的……”

但红线的话尚未说完,就被薛嵩不耐烦地打断说“快快回房去吧,此等大事,不是你们女孩儿家所能管的。”

红线并不退缩,又稍稍提高些声音说“要说这件事,我还真有办法。”

薛嵩一听,即惊诧地问“你有什么办法,快快讲来。”

红线沉着地说“我想亲自到魏郡去探察一下虚实。现在刚敲过二更,天亮前我即可赶回来。”

薛嵩又打断她的话说“休得儿戏!此去魏郡来回七百余里,快马加鞭也得一昼夜,你一个女孩儿……”

红线不等他说完,急忙说道“请老爷相信我,没有金刚钻,我怎敢来揽这个瓷器活。只求老爷连夜准备一匹快马和一个靠得住的送信人,其他之事待我回来再定。”

薛嵩瞠目结笑,许久才摇头挥手说“不妥,不妥,此事非同小可,如有什么闪失,正好给田承嗣以口实,岂不弄巧成拙?”

“老爷放心,我会见机而行,即令于事无补,也不会坏什么事。”红线坚定地说。

薛嵩知道,红线很有心机与见地,平时做事稳牢,眼下确实也没什么万全之策,不妨让她去探个究竟也好,便缓缓地说“好吧,量力而行,千万要小心谨慎啊!”

红线回房收拾了一下,只见她把头发高高挽起,青帕与金钗将头发紧紧拢好,身穿紫色鳞花紧身衣裤,脚蹬青丝软底靴,胸前佩把龙文短剑,精精干干,一副夜行人打扮。她与薛嵩拜别后,便纵身一跃,一条黑影倏忽一闪即消失于夜幕中。

薛嵩不禁暗暗叫绝“好身手,真是少见的好身手。”他返回身来,关好门,睡意早已消失,干脆装壶酒,一个人自斟自饮,等候红线归来。这时他思绪万千,一会儿担心红线能否平安返回,一会儿怨恨田承嗣不忠不义,更多的是回忆红线在薛府的生涯,想起她的出生、成长、言行举止乃至一颦一笑,然而从不知道她身怀如此绝技。原来只知道她睡得很晚,起得很早,还以为是苦读诗书,从未想到她闻鸡起舞,练就了如此一身功夫,真正是个奇人。

薛嵩东想西想,任凭神驰,不觉迷迷糊糊,朦胧中见一片树叶落地。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红线已亭亭玉立于他的面前,他又惊又喜,急忙问道“怎么样了?”

红线说“办妥了。”

又问“什么?你杀了他?”

“没有。”红线摇摇头接着说“只是拿了他床头的金盒子,教训他一下罢了。”

薛嵩听得含含混混,又急切地问“什么金盒子?”

红线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我于三更过后,到了魏郡,田家翁住地森严,院套院,门接门,处处有军卒护院,来回巡视。院院有‘外宅男’把门看守。也不知穿过多少院门,才探知田家翁的寝处。闻听鼾声雷动,撬门入内,见田家翁黄色纱绉包头,枕着綉花枕头,睡得那么安详。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只要我动手,那颗头颅就会搬家。”

薛嵩又紧张地问“房内无人侍候?”

红线说“有。不过,夜静更深,被他使唤了一天的人,也都累得东倒西歪地打着瞌睡,哪里还醒得过来。我见田家翁枕边有一个打开盒盖的金盒子,里面装有名贵香料与珍稀珠宝,还有田家翁的生辰甲子与北斗神明牌位,心想暂时还不必伤害他,就取走金盒,再在侍者们的身上做点手脚,或取走簪钗,或拴扎衣裤,让他们知道有人光顾过,这就够了。”

薛嵩听得激动不已,连忙站起身来躬身作揖说“红线呀红线,你是我薛家的大恩人,不但救了我,也救了全城百姓。”

这下倒慌得红线回礼不迭说“老爷免礼,这可折煞我了。只要能减去主人忧患,红线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

说罢看看天色不早,就请薛嵩快快遣人赶往魏郡送还金盒,以免节外生枝,误了大事。薛嵩将金盒交给一个心腹,要他快马加鞭,尽快抵达魏郡,并附信一封送交田承嗣。信中写道“昨晚有客从魏来,献上金盒一个给我。我见盒内装有奇香异宝更兼元帅生辰八字,知道是至关重要之物,不敢私向存留。今特派专使,快马加鞭,完璧奉还,以免元帅焦虑……云云。”

专使马不停蹄,快速赶路,至深夜四更过后才抵达魏郡。此时的魏州像炸开的祸,满城惊惶,沸沸扬扬。尽管夜已深而人却不静,老百姓诚惶诚恐,都深怕被牵连受逮捕;而被捕行窃的嫌疑犯早已挤满了牢狱。田承嗣像热锅蚂蚁,坐立不安、暴跳不已,连平时折磨他的痛风症也不觉痛了。他知道,金盒的不翼而飞只是一个信号,他的生命,他的一切都紧紧地捏在别人的手里,随时都可能丧失,可从发现金盒丢失到现在,已将近几个时辰,全城上下也已翻了个底朝天,均未找到任何蛛丝马迹,这可怎么办呀!

正在此时,忽有人来报告,说潞州薛亲翁派特使要面见他,有重要事呈报。他极不耐烦地挥手说“明天再说,叫他先住下。”可报告人却说“已经这样给他说过了,但他吵着不肯离开,非要现在面见不可。”田承嗣一想,天也快亮了,兴许真有什么要事,否则,何以觉也不睡而深夜求见呢?想到这里,就勉强说“让他进来吧。”

专使进来行过礼后,忙从怀中取出信件和金盒呈上。当金盒映入田承嗣的眼帘时,他差点没晕过去,忙接过金盒一看,东西件件不少,即用颤抖的手拆开信件,读着,读着,只觉得股股寒流顺着脊背往下淌,他忙装出一副笑脸,热情地款留使者住下,美酒佳肴顷刻间摆满了餐桌,并命美姬歌舞侍候。第二天,又挑选名马二百匹,绵帛三万件,浩浩荡荡,专人护送到潞州酬谢薛嵩。在给薛嵩的回信中,他这样写道“我能留住脑袋,是亲家翁的恩赐,我将永世不忘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是儿女亲家,本当互相帮助,唇亡齿寒。他日如有用我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之所以组建了一支‘外宅男’,实在是为防盗与治安,并无他意。今既引起了误解,就决定解散,令他们解甲归田……”从此,两郡也就相安无事,人来客往,商旅繁忙,关系亲密起来。

此事以后,红线突然向薛嵩告假,说要离开喧嚣的尘世,告别鱼肉锦缎,栖心物外,过自己向往已久的清悠生活。薛嵩大惑不解,像当时听到她毛遂自荐要走一趟魏州的感觉一样惊异与茫然。虽再三挽留,红线还是执意要走,并婉言谢绝一切馈赠,分文不取。薛嵩知道红线是个奇女子,多劝也无益,只决定为她举办一次告别宴会,最后与大家共度一宵。

席间,薛嵩请当时颇有点才气的名士冷朝阳代他作歌一首送红线,歌词为“采菱歌怨木兰舟,送客魂消百尺楼。还是洛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空留。”歌声如泣如诉,人人都觉鼻酸悲伤,红线自己也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过了一会,她说酒喝多了,有点头晕,想休息休息,就离席而去。这一去,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了。

选自《甘泽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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