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吧,小貝

安息吧,小貝

我小學的同桌洪林是個農村的孩子,家裡姐弟4人,他是最小的,也是唯一的男孩。全家人的生計只有靠父親做豆腐來維持。

洪林住在後山的溝裡,離學校步行有近一小時的路程。冬天他每次走進教室總是滿臉的霜雪,儘管帶著厚厚的棉帽,脖子上緊扎著淺灰色的圍巾。

我們常笑他一個大男孩還圍著圍巾(那時,只有女同學才圍圍巾),後來才知道,那是他家裡僅有的一條圍巾,三個姐姐卻不捨得圍。

一個冬天的早上,洪林來晚了,一直趴在桌子上,抽泣著。我輕輕搖晃他,問他怎麼了,過了一會他才微微抬起頭,紅腫著雙眼,桌上一灘淚水和口水,他帶著沙啞的聲音告訴我:他家的小貝昨天被人打死了。

聽後,我十分震驚,但更多的是氣憤。因為我知道小貝對洪林及其一家來說有多麼重要。

小貝是洪林家三年前養的一隻黃狗。洪林非常喜歡它,小貝小的時候,洪林常常趁著父母不注意,把它抱進被窩,摟著它睡覺。

每天放學後都要和它玩一會兒,不管扔到多遠的沙袋,小貝都會撒著歡去叼回來;吃飯時,小貝乖乖的不叫不鬧,只等洪林把一塊塊乾糧扔過去,它像守門員一樣一躍而起,穩穩的接在嘴裡。

小貝不僅是洪林的好夥伴,還是他父親的好幫手。

每天父親到村裡賣豆腐,小貝都會跟在後面,一是給他作伴;二是當他離開車子送豆腐時,小貝就會守護在豆腐車旁。

時間長了,洪林的父親領著狗賣豆腐成了村裡一道獨特的風景。有時,不用洪林父親的叫賣,只要小貝在村路上叫上兩聲,周圍的人就知道,賣豆腐的來了。

放學後,洪林詳細的講了小貝被人打死的經過。

昨天早上,洪林的父親和往常一樣做好豆腐,推著車子出去賣。當他給一個小飯館送豆腐的時候,就聽到外面小貝的狂叫聲,他急忙跑出去,看到一個小夥子躺在雪地上,小貝死死的咬住了他的棉褲腿。

小夥子手裡還捧著一大塊豆腐,分明是偷豆腐被小貝發現了。

洪林的父親走近才認出來,原來是村裡一個外號"八哥"的地痞。洪林的父親意識到大難臨頭,八哥可不是好惹的,全村的人都得讓他三分。

他馬上上前喝斥小貝放開,可小貝來了倔勁,沒有聽話,還是咬住不放,儘管八哥用另一隻腳不停的蹬踹。洪林的父親只好忍痛踹了小貝一腳,它才不情願的松嘴。

八哥起身,把豆腐狠狠地摔在地上,叫囂著"這個畜牲,我一會兒弄死你!"一瘸一拐的跑了。

洪林的父親覺得事兒不好,連忙推起車子,喊著小貝趕緊往家走。

可沒走出多遠就聽到後面有人喊到"給我站住",他回頭一看,竟追來四五個年輕人,見情況不好,洪林的父親大聲喊"小貝快跑",小貝好像聽懂了什麼,撒腿向前跑去,只見這四五個人,個個手持棍棒,似凶神惡煞。

可小貝跑了一會兒就蹲在了路邊等著主人,洪林的父親此刻意識到這條狗要沒命了。

洪林的父親把車子扔到一旁,不顧剩下多半盤的豆腐傾倒在溝裡,拼命的向前跑著拉扯著這些像瘋了一樣的年輕人,嘴裡不停的懇求不要打它。

可年輕人沒有一個肯聽他的央求,徑直衝向小貝。

小貝剎那間明白過來,剛要起身跑掉,卻被一塊重重的石頭砸在了身上,隨著一聲慘叫,只見這群人一轟而上,揮舞著棍棒狠狠地砸在小貝的身上,小貝又接連發出幾聲悽慘的哀嚎。

當洪林的父親踉蹌著跑過來,小貝已倒在血泊中,腦漿迸裂,只有爪子還在抽搐。

見狗已喪命,那些人不慌不忙擦拭著濺到身上的血跡,扛起棍棒,大搖大擺從洪林的父親面前輕蔑地走過。

洪林的父親沒敢和這些人做任何理論,他知道那樣的後果是什麼,看著眼前的小貝,身子搖晃著一下跪在那裡,老淚縱橫。

我聽著洪林的講述,不禁淚水澘然。

我倆不約而同決定要為小貝報仇。"我聽大人說,用麵人兒當替身,可以在暗中報仇",我對洪林說。

第二天,按照約定,放學後洪林來到我家,他從書包裡拿出一塊麵。我倆把面捏出一個人形,然後用針在這個麵人兒身上猛扎,嘴裡不停的唸叨"扎死你個八哥"。

此時,我看到洪林咬著牙,眼裡閃著淚花。一會兒,洪林說,光用針不過癮,怎麼才能讓他最痛?我想了一下說"當然火燒最痛","那咱們就用火燒死他"。我們來到爐子旁,洪林毫不猶豫的把麵人兒扔進了燒的正旺的爐火中。

此後,我們每天都期盼著能傳來八哥被燒死的消息。大約兩個月後,報仇的事好像已經被淡忘。可洪林接連三天沒有來上學,我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第四天早上,洪林終於出現,只是又趴在桌上。我推問他怎麼了,他還是紅腫著眼難過的說"我爸燒傷了"。

我聽後驚愕不已,立刻聯想起我們燒的麵人兒,"怎麼可能,不是燒八哥嗎,怎麼會燒了你爸"。洪林慢慢抬起頭向我述說。

三天前的晚上,洪林的父親從鎮裡收豆子回家,當推車走回村子,遠遠的看到有一家的柴草垛連著倉房著起了大火。

洪林的父親跳過板杖,叫醒了這家熟睡的人,出來的卻是八哥,但洪林的父親並沒多想,立刻和八哥一同從倉房裡搶搬東西,結果當他搬著一個雞籠子從倉房裡往外走的時候一個帶火的房梁砸到了他。

聽後,我倒吸一口涼氣,為燒麵人兒的靈驗而驚愕,也為洪林父親的意外燒傷而內疚。我問"八哥家被燒了,你還恨他嗎?",洪林回答的仍是那麼堅定,"那當然,只是我不會再用燒麵人的方式"。

不久後,洪林綴學了。聽說老師還去家裡找過他,可他還是執意放棄學業。

幾年後,聽說洪林學會了開車,我心想只會趴在桌上哭泣的傢伙哪來的勇氣學開車。

一年後,我聽說洪林意外闖了車禍,他開車把一個人的雙腿撞成了骨折。

我正感慨他的命運多桀,猛然想到一個問題,於是問起被撞的人叫什麼,對方說只知道是洪林村裡姓董的,我又問那人有外號嗎,"有,叫八哥"。

聽後,我愣了半晌,祈願那真是一場意外的車禍,釋懷小貝終於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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