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归来
文/陈守梅
在农村生活时，每到春天，家里老房子的屋檐下就有燕子在上面搭窝。我经常观察它们，看它们口衔了干草和泥巴从远处飞来，不辞辛劳地搭建自己的小窝。有了窝，就可以躲过风吹雨打，母燕子会在这里生产，孵化出乳燕。
可是你相信吗？城市的楼隙间居然也有燕子生存。
我们这个小区是2000年左右建成的，是政府的安居工程，总共六层。经历了十几年的变化，它四周新建的高层林立而起，这里就变成了老小区。
记得还是女儿四岁的时候，有一天清晨，我被一阵叽叽喳喳鸟叫的声音唤醒。我揉了揉眼睛，推开房门一看，有两只燕子停留在楼道高处的横梁上。它们是从半掩的窗户里飞进来的，停在高处不停地打量着这里的环境。我心想，也许是它们一时迷路，不小心从窗户撞进来的吧？于是轻声掩上了房门。
不一会儿女儿也醒了，她听到燕子欢快清脆的鸣叫，惊奇地张大了眼睛。我把手指放在唇上，给她做了手势，牵着她的小手悄声走到门边，打开一条缝隙。
“哇，小燕子！”女儿还是忍不住兴奋，高兴地蹦了起来，用小手指着它们。这可惊到了燕子们，一下子炸开翅膀，呼啦啦飞起来，慌乱中还撞到了玻璃。它们从窗户的缝隙里飞出去了。
女儿愣愣地望着，似乎感到了自己的错误，一脸无奈。
“妈妈，它们还会回来吗？”
看着孩子纯净的眼神，我说：“可能会吧。”但心里想，燕子应该是不会回来了，这里不太适合它们的生存。
过了几天，我发现这对燕子竟又飞回来了。只是它们小心翼翼，停留一会儿，稍微听到一点响动就又迅速地飞出去，如此反复。
我把楼道里的窗户整个推开。
那天下班，我在地上看到了一撮儿掉落的枯草，抬起头看，燕子居然在墙壁上筑窝！我惊愕于这种小动物高超的生存技能——我只见过农村屋檐下搭建的燕窝，在这光秃秃的白灰墙的一角，它们是怎么一点点粘接那些杂草和泥巴，而且是竖着搭建起这个特殊的小窝呢？城市里没有河流，它们要飞出去多远寻找水源，然后用那些草儿沾裹了泥巴口衔回来？
燕子不停地飞进飞出，辛勤劳作，不到一周时间，我看那个小窝的雏形已经形成了，估计没多久就会完工建好，我为它们暗暗加油。可某一天，窝突然从墙壁上掉下来了，落在地上摔得破裂变了形，碎屑飞了一地。燕子停落在窗户附近，焦灼地望着掉落的巢臼，发出几声叽喳的叫声，像是在哀鸣。
我想，这次它们应该认输了，去寻找更适合的地方去生存吧，不要回来了！
可事实再次证明我错了。燕子们并没有退缩，他们再次衔泥叼草，重新筑巢。我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燕子，这种看似娇小的动物，在它们的体内究竟蕴藏着怎样宏大的力量？
十几天功夫，一只崭新的燕窝筑建成功。也许是有了失败的教训，这次建得很牢固，它们在这里一直居住到了秋天，天气转冷后才南飞离开这里。
阳光明媚的春天，我在屋内看窗外的繁花盛开，听门外燕声啁啾，在这个喧嚣嘈杂的城市，我很享受这份难得的意境。
燕子和我们和平共处，清晨旭日东升，它们发出欢快的鸣叫，把我们从床上唤醒。白天它们飞进飞出寻找食物，有时我会看到它们嘴中叼的小虫。晚上则静静的归巢，和我们人类保持着近乎一致的作息规律。
这个楼层里的人们，似乎都很忙，当他们发现燕子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份惊喜，但随即便匆匆走开了。是啊，大家日常的生活这么忙，谁会为了两只燕子的到来而驻足停留呢？春天的天气渐渐转暖，燕子遗落在地下的杂物散发出一股特殊的味道。我总是积极主动地去清理消毒——大概除了我，好像没有人更愿意做这件事情。照顾燕子久了，我有一种照顾女儿小时候的感觉。我的邻居是一位温柔的女性，比我年长几岁，她有时上下班会在燕窝下铺垫一张报纸。这样更方便我的打扫。一直到她后来搬走，我们邻里关系都很友好，因为我们懂得共处，这其中也包括和燕子的共处。
没过多久，这对燕子开始产蛋孵卵。女儿发现了掉落下来的蛋壳，还有一只不小心摔下来的浑身光秃秃的小乳燕。母燕子在上面哀鸣，可是乳燕太稚嫩了，摔得很重，已经奄奄一息。我把它放进一只纸盒子里，可它不一会儿就死了。
“小燕子好可怜，它妈妈一定很伤心吧？”女儿说。
可是，自然界里的动物就是这样，它们在这里生存已经很不易了，这种意外的灾难，母燕一定满是自责和痛心。就好比我们人类，在一些意外的事件中，就有可能丢掉了性命，比如飞机飞着飞着就坠毁了，轮船开着开着就沉没了。
那年，新闻里不断有流感的相关报道。当然也包括“禽流感”。人们出门都带着大口罩，市场上鸡肉、鸡蛋滞销，人们谈禽色变。不知道是谁就关闭了楼道的窗户，没有了通道，燕子就进不来了。又恰逢物业公司在各楼道粉刷墙壁，清理小广告垃圾。燕子似乎从我们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一切又都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物业公司的员工并没有铲除这个燕窝，他难道和我一样，对燕子心存怜惜之情？他们在粉刷洁白的墙壁上完好地保留了它的原型。我望着干净的楼道上，那个孤立的燕窝暗自发呆。
在琐碎的生活中，我开始渐渐淡忘，忘记了那些燕子曾经在这里的存在。
第二年的春天，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女儿稚嫩的嗓音喊我妈妈，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窗外的线缆上站着几只燕子。它们在不停地叫着，并且在楼房的上空盘旋着飞来飞去。我心里蓦地一惊，难道燕子们又飞回来了？我赶紧推开门，拉开了楼道里的窗户。
小燕子果真是回来了！我第二天早上就听到了它们欢快的叫声。隔壁的大姐也拉开了门，高兴地说：“春天到了，小燕子回家来啦！”
燕子，原来是如此恋旧的动物！它们在夹缝中求生存，经历这么多磨难，却不肯抛弃这里离去，而我们人类，又有什么理由再去伤害它们呢？
那扇窗，从此再也没有人关上过。
我们和燕子一起渡过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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