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潭頭屋場的記憶

1968年11月,在“上山下鄉”的熱潮中,67屆初中畢業的我成了“知識青年”中的一員,插隊落戶於當時的加義區獻衝公社五角大隊潭三生產隊(現如今叫泗洲坪村潭頭組),到1970年元月招工進了平江水泥廠,在潭頭屋場生活了14個月計四百餘天。

2008年10月,曾經下放在加義的知識青年組織了一次聚會,並分別到各自插隊落戶的地方走了走。因此,事隔四十年後,我又一次走進潭頭屋場,匆忙中拾起了一些留在那裡的記憶……

留在潭头屋场的记忆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報名處)

◆ 初識潭頭屋

1968年11月的一天,秋風蕭瑟。位於平江縣城東街的汽車站裡,鑼鼓喧天,人頭攢動。一條“熱烈歡送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紅布橫幅橫掛站臺,象勇士出征的旌旗在飄揚,也象不禁寒風的秋葉在抖動。停車場上,十幾輛解放牌貨車一字排開,我們這些稚氣未退的“知識青年”肩挑手提簡單行囊,就這樣踏上了“上山下鄉”之路……

忽然下起了小雨。

留在潭头屋场的记忆

(歡送知識青年上山下鄉)

車到獻衝,我們在公社禮堂稍休息後,屁股沒坐熱,就被各大隊來接知青的人按公社分配的名單點名道姓的帶走了。我冒雨挑著行囊好不容易來到五角大隊(現泗洲坪村)的大隊部(一座古廟)裡,又是屁股冒坐熱,又被各生產隊的隊長領走了。來接我的五角大隊生產隊的副隊長,他看身微力小的我顯得有些疲憊,就幫我挑著行李,沿著一條山路朝著我的下放地——潭頭屋場走去。

轉過一座山坳,遠遠的看見一條河,河上有座攔河壩,離壩不遠有一片黑壓的房屋——那就是潭頭屋場。

潭頭屋場似乎已有些歷史了,河邊曬穀坪上的那幾棵古樟說明了它的久遠。剛進潭頭屋場,第一印象就是真大,身在其中就象走進了地道戰的地道。副隊長似乎看出了我的好奇,如數家珍般地向我介紹起潭頭屋場來。屋場裡擠住著好幾百人,分成三個生產隊,大多姓吳,開國戰將吳自立就是在村口塘邊那樓屋裡出生的。因為當時正在批“彭(德懷)吳(自立)死黨”,因此他說這話的聲音極小,也很神秘……

說話間,副隊長把我帶到屋場深處一戶人家,推開一張虛掩的房門,一股黴氣直衝人鼻。他告訴我這是生產隊為我安排的住處。原是戶主的一間雜屋,隊長做工作好不容易騰出來。屋裡空空如也,沒床沒桌就連凳子也沒一張。副隊長面帶歉意對我說,隊裡個窮攤子,沒能為我準備傢什,今晚只好將就一下了,明天再想辦法好了。

於是,下鄉來到潭到場第一個晚上,我從屋外牛棚裡拖來幾把稻草,鋪在我的新居地上,解開自己帶來的鋪蓋,打起一個地鋪,睡在上面倒也暖和和的,想起對面牛柵裡的牛,心頭油然升起一種“返 歸真”的感覺……

◆ 出工掙工分

留在潭头屋场的记忆

(“知青”-“社員”出工勞作)

從“知青”到“社員”,並非只是簡單的身份置換,同時失去的還有“城鎮戶口”和“商品糧”。也就是說從今以後我必須出工掙工分。

生產隊訂工分很講究等級:男勞力出工一天10分,女勞工出工一天計5分。我一個知青,田裡功夫一竅不通,雖說是個男性,可又沒滿18歲,在他們看來頂多當個女勞力,訂10分男勞力仍有想法;訂5分,怕別人笑話我……最後,還是隊長聰明,一錘定音:出工一天計6分!而且,他還有更深的考慮;知識青年冒做慣,來半天歇半天也說不定,這樣好記些:出工半天計3分。

那時節,生產隊“效益”一般,一分工價才6分錢。也就是說我出工半天3分工值1角8分錢,與當時市面上一包“海港煙”同價。因此,每當出工時,一到田裡,我就把鋤頭往田裡一頓,自我調侃說:“嘿,一包海港煙又到手了!”

調侃歸調侃,可真要掙到這幾分工,也並不容易。我在潭頭屋場的四百多天,歷經春夏秋冬,因此也就實踐了一年中所有的農活,播種插秧、扶犁掌耙、來禾鋤草、車水施肥、扮禾曬穀、挖紅茴、撿茶子、送糧谷……這些農活幹下來,在我心裡烙上兩句話:“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這大概就是當初“上山下鄉”運動的初衷吧。多少年後,每當“雙搶”時節,我的腦海裡就會浮現起當年潭頭屋場的田裡打禾的情景,那時我最迫切的願望就是能到樹蔭下歇歇氣!每當想到這裡,我就情不自禁的將空調往上調調……

我在潭頭屋場呆了一年多,出了多少工掙了多少工分已記不清了,只記得年終決算時我進了16元錢。那時的知青有不少是“超支戶”,大家都羨慕我,卻不知箇中的“訣竅”,因為我的工分中有不少是“宣傳工”。

◆ 閒活“宣傳工”

留在潭头屋场的记忆

(文革時期毛主席語錄)

我插隊落戶潭頭屋場期間,正值“文化大革命”高潮時期。那時節,講究“祖國山河一片紅。”家家戶戶門框上寫“忠”字,村內村外牆壁上寫“毛主席語錄”,還有“天天讀”,跳“忠字舞”,演“樣板戲”,……這樣一來,我們這些“知識青年”可就派上用場了。而凡是抽調從事這些工作的人,生產隊照記工分,可抵大隊上的“調工”指標,屬“政治工”性質,俗稱“宣傳工”。

我那裡喜歡寫寫畫畫,隊長就把這項工作交給了我。我先是提著油墨、石灰桶,在生產隊裡的家家戶戶的門框上寫“忠”字,在牆壁上寫“毛主席語錄”。一天下來,雖說手痠腳軟,但比起田裡功夫可變輕鬆多了。因此,凡是要調我的“宣傳工”,我總是來者不拒,積極應召,有時還耍點小聰明,忙中偷閒……

記得國慶二十週年來即,獻衝公社革委會下了一個通知,要舉行文藝匯演,各大隊都要準備節目。大隊書記找著我,要我寫個劇本編臺節目去公社參加匯演。當時,“雙搶”剛上岸,我正想歇歇氣,就滿口答應了。並試探性地提出寫劇本是個難事,得發揮集體智慧,可否找幾個幫手?沒想到大隊書記手一揮就同意了,還說你要調誰就調誰,本大隊裡他說了算。於是,我便將幾個玩得來的朋友邀來了,吃住在潭頭屋場,白天海闊天空胡扯,晚上擠在一張床上,幾天過去,我剛打的一籮米快見底了,劇本卻沒出來,眼看著交稿期限快到了,幾個人這才議了議,由我執筆編了個《光輝的二十年》的腳本,完全是按照大型歌舞《東方紅》的套路搞的,沒想到到獻鍾公社去匯演還真得了獎,大隊書記一高興,就叫各生產隊排隊按我的空地人去巡邏演出,而且還要好飯好菜接待……,知青戰友們都很高興,一是不要下田有工分,二是不要做飯有飯吃,何樂而不為?實際上,細細算來,吃虧的只是我這個始作俑者,因為就這些“宣傳工”到年終決算時,說不定還分不到一籮谷哦!

◆ 體會“食為天”

留在潭头屋场的记忆

(知青們田間勞討論,寓樂於作)

常言道:“民以食為天。”上山下鄉說來容易,插隊落戶做起卻難,難就難在這個“食”字上。剛出校門,來到廣闊天地安家落戶,光“柴米油鹽”四個字就夠我們受的了。不上山砍樵灶裡沒柴火;不去水輪泵站打穀就無米下鍋;不去檢茶子只好吃白鍋菜;鹽雖有買也須去七八里外的商店……

回想起來,插隊落戶四百多天,我似乎都在為了填飽肚子而忙碌著,真切體會了“食為天”的涵義,因而對“糧食”也就斤斤計較,幾件有關的小事至今記憶猶新……

插隊落戶的第二天,我找了幾口磚壘了一隻灶,買了一口鍋架在上面,接踵而來的就是等米下鍋了。生產隊上決定先預支我100斤谷,隊長帶著我到保管室領谷,過稱時他親自把稱,將稱砣定在50斤的星上,我把裝好谷的籮筐往上一掛,稱杆翹起老高,他往下一按說聲“行了,”第二籮筐谷也是同樣。結果,我下鄉後領到的第一擔谷在水輪泵站打了90多斤米和20多斤糠,怎麼算也是110多斤。這多出的10多斤谷,四十年來一直記在心,可惜這次回潭頭屋未能見到隊長,下次一定去上門拜訪,送包好點的煙給他抽抽……

到了1969年年底,年終決算我雖沒有超支,但分到的400斤口糧卻只剩下一籮谷了。離“出新”還有半年呢!這一天,下著小雪。我和幾個好友在烤火,正在為“來年日子怎麼過?”而焦慮。我正坐在被寒風吹破的紙糊的窗戶邊,遠遠看見一個人冒著紛紛揚揚的雪花,推著自行車朝這邊走來。來人姓黃,是縣水泥廠的招工人員,特地來給我送招工錄取通知的。聽了這話,屋裡先是一陣沉寂,接著便是一陣歡呼雀躍,大家都為這“天上掉下的餡餅”而歡呼,我心裡也陡然升起一種“天無絕人之路”的感覺……

就這樣,我離開了潭頭屋場。真到離開時,我還真有些依戀,畢竟我的18歲生日是在那裡過的,而且在那裡生活了四百多天。我在那裡“成人”,也在那裡成熟了許多,我把那裡看作是我的第二故鄉。前不久,去上海看世博,碰到一個獻衝老鄉。我自報家門說是“潭頭人”,他豪不懷疑,因為我能把潭頭屋場的那些人那些事說得真真切切,如數家珍!

(作者系城關鎮人,縣政協文教衛體委員會原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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