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年:中國說自己不稱霸,西方為何不信?

郑永年:中国说自己不称霸,西方为何不信?

中西方不同的思想與哲學,決定了當下雙方的思考方式和行為模式。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所長認為,中國人傳統上重視“生存哲學”的特點影響了近代以來中國的經濟社會發展走向,也影響了當代科技創新和商業模式。以下為鄭永年教授觀點:

中國的思想主體是“生存哲學”

中國的思想往往產生於危機時刻,無論是由內部因素還是由外部因素所致。最典型的就是春秋戰國時代、佛教與本土文化漫長的衝突時期、中央權力衰敗國家被分裂時期,以及近代傳統類型國家被西方列強所征服時期。改革開放之後1980年代初討論“球籍”的時候,也算是一個“危機”時代,因為這種“要被開除球籍”的危機感至少存在於當時的知識精英和政治精英的認知裡。

春秋戰國時代奠定了數千年中國哲學的基礎,也是中國哲學最發達的時期。佛教和中國本土文化的融合前後花費了1000多年的時間,佛教的傳入對本土文化既構成了巨大的危機,以至於在很長曆史裡發生了“滅佛”運動,但也提供了一個機會,整合之後,儒釋道並存,大大豐富了中國的思想。此後,不管是什麼樣的危機都沒有產生深刻的哲學思想。近代西方列強到來之後,儘管產生了深刻的危機,但並沒有產生偉大的思想。

不管如何,在各種深刻危機下產生的哲學,其主體思想便是求生存,可說是“生存哲學”。春秋戰國時代曾經產生過有潛力發展成為類似西方自然科學的、以探討自然世界為核心的哲學(主要是道家和墨家),也產生過有潛力發展成為類似西方近代社會科學的、探討社會行為的哲學(主要是《管子》)。可惜,自從漢代儒學被立為官方的統治哲學之後,所有思想要麼被“罷黜”,要麼被儒化了,即道德化和人化。人們也可以把這種中國哲學稱之為“生活哲學”。

西方哲學則很不相同。西方哲學的主體是征服,可以說是“征服哲學”。這裡既包括人們對自然界的思考,也包括對人類社會的思考,也就是說,無論是“自然”還是“人類社會”,都是西方哲學需要“征服”的對象。今天在中國,在學術界,人們也在談論“仰望星空”,但傳統上這個概念和中國的哲學思考似乎一丁點關係都沒有。秦始皇統一中國之後,中國哲人們的眼光和思考似乎從來沒有離開過人事,主要是“五倫”,包括君臣、父子、夫妻、兄弟和朋友。“仰望星空”好像只是西方哲人的權利。從古希臘的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到近代的笛卡爾、牛頓、康德再到現代更多的科學家和哲學家,一說到哲學便是“仰望星空”。

“仰望星空”就是探索宇宙、自然、人類社會等是如何形成、運作、變化的,即馬克思所說的“解釋世界”,其目的是如何“征服”它們,相當於馬克思所說的“改造世界”。就知識而言,把宇宙、自然和人類社會作為客體的研究形成了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

中國數千年沒有產生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而只有針對人倫關係的“道德學”,這和中國哲人們缺少對宇宙、自然和社會的“客體”關懷有很大的關聯。西方形成了“自然法”,中國則是“社會自然法”;前者關切的是普遍性,後者關切的是特殊性;前者關切的是統治世界,後者關切的是自我生存。

這種哲學思維上的差別可以解釋中西方其他很多方面的不同和差異。在科技層面,近代以來中西方學者力圖回答的一個問題就是“儘管在西方到來之前,中國在很多技術領域取得了偉大的成就,但中國為什麼沒有產生類似西方的科學?”這也是李約瑟博士組織的多卷本《中國科學技術史》所要回答的問題。不難觀察到,中國有很多單項的技術發明,但卻不善於整合。

中國的“四大發明”除了對日常生活有所改進(例如“火藥”用於“爆竹”)之外,基本上對中國日後的發展沒有什麼巨大的貢獻,但卻促成了西方人對世界的征服。

專於應用中國缺失“工匠精神”

英國哲學家培根在其所著《新工具》裡指出,“印刷術、火藥、指南針這三種發明,已經在世界範圍內把事物的全部面貌和情況都改變了:第一種是在學術方面,第二種是在戰事方面,第三種是在航行方面,並由此又引起難以計數的變化:竟至任何教派、任何帝國、任何星辰對人類事務的影響都無過於這些機械性的發現了”。馬克思顯然同意培根的說法,也認為,“火藥、指南針、印刷術——這是預告資產階級社會到來的三大發明。火藥把騎士階層炸得粉碎,指南針打開了世界市場並建立了殖民地,而印刷術則變成了新教的工具,總的來說變成了科學復興的手段,變成對精神發展創造必要前提的最強大的槓桿”。

不過,現代也有西方學者認為,除造紙術有明確的證據是由中國傳到西方外,其他三項發明並無直接證據表明是由中國傳入西方的。一些西方學者認為,火藥、指南針和活字印刷為中西方各自的獨立發明。中國方面儘管在時間上早於西方,但傳播不廣,亦缺乏改進。西方雖時間上晚於中國,但傳播廣泛、精於改進,後世使用的火藥、指南針和活字印刷是直接從西方發展而來的。

不過,這裡要討論的重點,並不在於這些技術到底是誰先發明的,而是有了這些技術發明之後的使用,就是上述培根和馬克思所說意義上的。不管怎樣,西方人把這些技術進行了各種整合之後便征服了世界。火藥的作用遠遠不止馬克思所說的“把騎士階層炸得粉碎”,因為馬克思只看到了內部的影響,而沒有討論外部的影響。火藥和指南針的整合為西方塑造了無比強大的西方海軍,促成了西方殖民地主義和帝國主義。

印刷術在西方所起的作用也遠超馬克思所說的“新教工具”。借用當代美國學者安德遜(Benedict Anderson)的話說,造紙術和印刷術的結合為西方社會創造了“想象共同體”(imagined communities),即“民族”的概念,而“想象共同體”的產生是西方近代民族國家中最為關鍵的,是近代以來西方征服世界的內部制度基礎。

中國也專於應用,但是中國缺失日本和韓國人所具有的“工匠精神”。歷史上,在“士農工商”的社會結構裡,“工匠”是被瞧不起的,精神也無所寄託。這方面,今天的情況也沒有根本性的變化。

從政治經濟方面來說,西方近代以來在“征服”世界方面走過了幾個階段。早期,西方世界所使用的就是最原始意義上的“征服”,即實行赤裸裸的殖民地和帝國主義政策。二戰以來,西方主要通過世界規則的制訂來統治世界。西方的使命感文化最初來自宗教(基督教文化),但近代以來演變成政治價值和意識形態,成為各國爭相“征服”世界的工具。

在規則方面,中國也僅僅只是應用,近代以來中國所做的都是在適應和應用產生自西方的規則。哈佛大學教授費正清曾經提出過“挑戰—回應”模式,來解釋中國近代以來的現代化,就是說,中國一直處於回應由西方的崛起而產生和強加的“挑戰”狀態。這個概念可以解釋直到今天為止的中國生存哲學。

“生存哲學”給當代中國帶來的利與弊

中國的互聯網的確發展出了自己的商業模式,但絕對不是技術。互聯網公司用來做買賣,“外賣”,推銷產品等。不是說這些不可以做,但做這些實在讓人看不到這些互聯網公司的技術格局。在社會層面更不用說了,互聯網已經“培育”了多少的“鍵盤手”和“網紅”。互聯網都是用這些層出不窮的新概念而深入中國社會的。但要知道,

在中國的互聯網熱衷於做“外賣”的時候,西方人已經用互聯網走向了太空。

一句話,中國哲學從來沒有超出於“求生存”的水平;即使生存問題沒有了,中國人也沒有徵服世界的念頭,而轉向了實在的生活。這種哲學的優勢就是其和平性質。西方人不相信中國是和平的,這主要是因為西方人以自己的邏輯來理解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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