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我接到一个电话。
之后的每天凌晨四点，我都会接到同一个人的电话。不，我认为不能算作“人”。
1_
第一个凌晨四点。
刺耳呆板的“铃铃铃”声音划破寂静，像指甲刮过黑板。我用被子捂住了脑袋。
心里咒骂的话语脏得渗人，却丝毫不能排解自己内心的烦躁。
哪个混蛋，这三更半夜地扰人清静？
我不想接，但那该死的电话一直在响。我扶着疼痛的脑袋爬起来，跑到客厅。沙发上是爸妈多年前买的那台红色座机的按键全都亮了起来，表示有电话打进。
“喂？”我很不耐烦，特别不耐烦，我想让对面的人知道他的行为严重影响了我的休息。
“喂……”电话那头是一个虚弱却明媚的女声。
我电击般浑身一颤，忍不住发抖。
女声又响起来：“小乖，我是你妈妈……”
“阿姨您别开玩笑了……”我猛地跪在沙发上，浑身寒冷地哀求着。
“你相信我，我真的是你……”
我挂了电话，电话筒扣上得太过用力，整座红色电话险些翻倒。
我回到床上盖上被子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一个梦，都是自己的臆想……
这太不正常了。有一个声音和死去的妈妈一模一样的女人在冒充她……
2_
第二个凌晨四点。
电话又响了。我的脾气像摇晃了很久的啤酒，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一边重复着我昨天的埋怨，一边起床接电话——我怎么又做了一个与昨天一样的梦？
“喂……”
“小乖，我是你妈妈！”女人的声音急切起来，用尽全力笨拙地强调自己的身份。
我打了个寒颤，脑子里突然空白了，持着话筒站在原地。
“阿姨别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女人急躁地打断我，“你给我听着，你身上任何一根毛我都记得！你的胎记在左腿大腿的中上部，形状像一块银子。你的大脚趾上有一道疤，是小时候穿拖鞋去玩被玻璃片划的。”
“这……”我咽了口口水，不可否认，她说的都对。这些印记，只有爸妈才会这么清楚。我又开始颤抖，但恐惧中多了一丝期待，我想我是疯了，居然期待一些传说中的鬼神之说。
“小乖，你还是不信妈妈吗？你最喜欢吃的是我做的红烧肉，最喜欢喝的是番石榴汁，你很喜欢去电玩城玩投篮机，也喜欢和朋友去游泳。你还有个很可爱的小癖好，你喜欢一只旧旧的大白熊玩偶，那是你小时候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这……”我喉咙动了动，又动了动，那个字压在舌头下，想冲出来。
“小乖，妈真的很想你……”
“妈……”我眼睛一涩，痛哭起来，泪水甚至滑进了嘴巴，咸苦的滋味。
“小乖我先不说了……明天见。”妈妈挂掉了电话，没有“嘟嘟”的余音，只有空白的寂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3.
第三个凌晨四点。
我飞速地从床上爬起来。这一天我在惶恐和兴奋中度过，我坚信这世界给了我奇迹，让我死去的妈妈能在每个凌晨陪伴我。
也许这是幻觉，也许这是梦境，但我如沐甘霖，感激不已。
“小乖……”
“妈！”
“哎……”妈妈瞬间哽咽起来，“小乖我真的很想你……”
我也哭了起来：“我也是，还记得您去年走的那天……我觉得天都塌了……”
“小乖，妈不在，你自己要好好的。妈妈突然憋住了自己微弱的哭声，而突然加大了声音的力度，“妈要和你说一件事情。”
“妈偷看了生死簿，记载着你明天阳寿将尽，具体原因是死于车祸。”
我猛地一吓，脑壳里仿佛钻进无数飞虫扇动翅膀。我强压着内心的震惊说：“明天学校组织去郊游，一个班包一辆客车去向目的地。”
“那你坐在司机后面，和他闲聊，拒绝他一切不正常的、耍小聪明的行为。”妈妈很严肃地提出了要求，“我之前打电话给你，意图也便是如此。儿子，你的性命是妈妈最宝贵的东西。”
妈又一次慌张起来，说了几句便切断了通话。
她为什么这么慌张，她又是怎么给自己拨打的电话？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回床上静静躺着，用大脑记录一下我命中注定的最后一天。
4
第四个凌晨四点。
我颤抖地守在电话旁，庆幸着自己居然活了下来。
今天乘客车时，我执意和司机叔叔搭话，便知道了他想要走更近的山路节省时间。我突然想起来妈妈的嘱咐，立刻劝阻司机叔叔，甚至说谎搬出了校长的名字。
半天之后，司机叔叔送我们回去，他惊魂未定地感谢我，说那条山路上发生了山体滑坡，我们免于灾难。
我亦送了口气。
妈妈的电话进来了，这次她的声音有些虚弱，好像才哭过。
我刚想问她怎么了，她已经开始说话了。
“小乖，你看过星星吗？”
“小时候常看，现在不看啦。”我诚实地回答，“都是小孩子玩儿才做的。”
妈妈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
“你有听过一句话吗，死后的家人会化成星星守护你。”
“这是小孩子才信的啦……”
“不呢，这是真的。”妈妈温柔如水的声音灌入我的耳畔，“你知道吗，人死后要在天国进行一段很长很长时间的迁徙，有许多使者带领着这些灵魂。每个灵魂都会发出光亮，这便是你看到的星星。而银河，其实是整个世界的灵魂排成的队伍。”
妈妈像小女孩一样娇气地叹息：“我每天走路都蹦呀跳呀，就希望你注意到我——最活泼的那颗星星。”
我早已哭成了泪人。
“这是我最后一次打电话来啦，小乖，妈妈爱你，永远爱你。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带着妈妈所有的爱。”
“妈……”
电话挂断了。凌晨的夜如此安静。
我拉开了窗帘，繁星点点。我开始认真地分辨那颗星星最调皮，看着看着就模糊了双眼：“妈，太远了呀……”
5.
使者抓住了那个每天凌晨四点趁着自己休息偷取电话的女人。女人哭诉说自己偷看了使者的生死簿，发现自己的儿子在近日死亡名单中，心撕胆裂，便私自使用了使者的电话拨往人间。
使者心软成了一团泥，连忙叮嘱她之后再也不能使用天堂的电话，以防被上级发现。她央求着再给儿子打最后一个电话告别，使者无奈地答应了。
使者最后给她的惩罚是灵魂需要比别人多迁徙一年才能去投胎前往下一世。没想到那女人的眼睛更加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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