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剛開始，朋友們紛紛踏上早春旅程，去東京，去巴黎，去威尼斯。
我別出心裁，打算攜家帶口去趟雲南，因為出國很累的，人生地不熟，時不時就要行走在刀尖上，猛一回頭，小孩不見了，直接身心崩潰。我想來一趟舒適的，不需要操心的度假之旅。住好酒店，反正國內五星酒店也是有限的嘛，不像國外，五星酒店動不動五六千一晚，還要每天為了小費給多少絞盡腦汁，竟然酒店停車還要幾十美元一晚。
國內沒這些事，國內有的是別的。
飛機剛到雲南，在機場打車直接到酒店，剛出機場，司機忽然發話了：你們這個酒店遠得很，我直接開一趟回來拉不到客，你們回頭多給五十塊油錢吧。
我打賭每個中國人聽到這種話，都會渾身豎起汗毛，每一根努力在分辨：他是騙我呢，還是實話？這時你還得偷偷打開手機地圖，琢磨司機會不會專門繞一趟遠路。你心想就是為了少操心這些事，才網上訂車，沒想到跟出租車也沒差，到底都是同胞。
五十塊就完了嗎？司機開車到酒店門口，忽然又一陣哀呼：哎呀我跑一趟你看才這麼點錢。稍後他又開始打聽：你們住的這個酒店多少錢？
只好含糊其辭地表示：一千多吧。 住一千多的酒店，付兩百塊車費，當然不算什麼。
進了一千多的酒店，才發現，床是硬的，書桌上沒有檯燈，整體設施勉勉強強四顆星。老公說好了好了不要挑了，這可是在國家森林公園裡面的酒店。酒店大堂裡有張長臂猿跳到陽臺上，和喝咖啡的房客親密互動的照片，還有明星喂小熊貓之類。
小熊貓呢？我媽帶著小孩在酒店裡轉來轉去，急切地尋找著各種動物的蹤跡。
後來才發現，長臂猿是被工作人員牽過來的，每天上午都會固定牽在飯店門口供團隊遊客拍照。說好是野生的，怎麼就變成半家養性質了？這裡的野生動物根本不會滿山亂躥，只在固定地點出現，供一群人遠拍近拍。就像民族演藝場裡固定地點出現的少數民族，潦草唱兩隻山歌，差不多散場得了。
不知不覺心理落差開始出現了，本來還以為會跟那些888元雲南六天五夜跟團遊的人，有什麼不一樣，結果也沒什麼不一樣，看一樣的犀牛，坐一樣的電瓶車，走一樣的山路，只不過晚上住在山中小木屋而已。長臂猿並不會很淘氣地過來敲門。小孩一開始因為緊張這個事，連最心愛的玩具都沒帶，結果他只在木屋門口看到了兩隻交配的蟲子。
我媽一路搖頭嘆氣，說著：就兩隻臭鹿有什麼好看的。
隔天出發去了老牌旅遊城市，西雙版納，一箇中老年婦女都憧憬的地方。朋友問我：怎麼樣，是不是設施比較舊？
豈止設施比較舊，跟電視裡載歌載舞的場面比起來，西雙版納當地人一看到外地遊客，彷彿直接釋放出接客三十年的疲憊，賣東西，吃飯，到處都是懶懶的，只想快快做一單不需要對話的交易。
進去發現，這不就是招待所嗎？
我媽很失望，她以為跟我來旅行會有豪華享受，沒想到跟她以前去過的299浙北農家樂差不多。
於是最後我不得不祭出了自己的法寶，珍藏的城市，大理。老媽打死都不去，她曾經跟團過一次大理麗江行，因為被導遊諷刺不花錢沒東西，氣得半死。
儘管我再三跟她強調：跟團遊才這樣，跟我去不會。她還是打道回府，說那邊實在沒什麼好看的。
大理，一個曾經雲南小粒咖啡十塊錢一杯的城市，現在滿大街統一標價25元一杯的美式，跟星巴克一個價格，在一家咖啡店拍照片發到朋友圈，朋友說：大理的咖啡館怎麼跟國貿三里屯的差不多？
的確是國際大都市式的時髦，咖啡館裡烤著目前最流行的歐包，想了想跟武康路上那些網紅咖啡館，區別不大。價格也相當一致，68一份的沙拉，35一杯的果汁，48一隻三明治。
路邊白族大姐的缺斤短兩越發厲害了，三十五一斤山竹，稱兩斤只數到六個。
一次又一次地，我意識到，自己太窮了，不然根本不會心疼錢。
景點導遊說得沒錯：沒錢，出來玩幹什麼？
沒看到群眾發家致富的心多麼強烈嗎？
大理憑什麼不能跟上海一樣價？作為旅遊城市，應該更貴才對嘛。
想要繞開這些讓心理出現失衡的圈套，我感覺真正的有錢人一定可以做到。
他們每到一個城市，一定會有專車接送，豪華酒店能住多高級就多高級，到了熱門景點，自然會有熟人帶路，專門避開各種陷阱，讓人一步到達景點的核心位置。
在國內旅行，光有錢不行，最好還能有門路，門路就是所謂的"認識熟人，好辦事"。你要一個人以一種舉目無親的架勢來到異地，人不坑你坑誰？
十年前我是一個窮遊揹包客，來雲南住幾十塊一間的床位，吃兩塊錢一碗的豌豆粉，當時你要想好好旅行，你就得有一副厚臉皮和看什麼都不動心的剛毅表情。坐公交車，避開各種收費的旅遊景點，看見任何民族裝飾的當地人內心反彈出一句：一定是騙錢的！趕緊遠遠繞開。
十年後我以為自己有點錢了，可以放開心擁抱大好江山。沒想到還是會介意一些有的沒的東西，為什麼前臺會說基礎房型滿房了，但是套房還有？為什麼賣票的大姐說不需要排隊，買了票進去一看，來回五道全是人？為什麼照片看起來挺美的地方，也就照片能看，人坐進去完全活受罪？
我努力地分辨著這些到底是陷阱還是度假的常識。
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還是太窮，捨不得大大方方讓人家多賺點錢。
文/毛利
十年時尚情感專欄作家。長篇小說《我在三十歲的第一年》正在熱銷，京東、噹噹、亞馬遜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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