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

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

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我們不能全部看見。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獨地過冬。

我一回頭,身後的草全開花了。一大片。好像誰說了一個笑話,把一灘草惹笑了。

我只是獨自懷想那片遠地上的麥子,一年年地熟透黃落,再熟透黃落。我背對它們,走進這片村莊田野裡。

有一種糧食在人生的遠路上,默默黃熟,搖落在地。我們很少能被它滋養。我們徒勞的腳,往往朝著它的反方向,奔波不已。

那樣的花開,也許不應該讓人看見的。尤其不應該讓女人看見,女人看見了會傷心。每個女人的內心都是一個春天的夏爾希裡。花開正酣時,沒人看見。

如果我們要求不高,一片葉子下安置一生的日子。花粉佐餐,露水茶飲,左鄰一隻叫做花姑娘的甲殼蟲,右鄰兩隻忙忙碌碌的褐黃螞蟻。這樣的秋天,各種糧食的香味彌散在空氣裡,粥一樣濃稠的西北風,喝一口就飽了肚子。

在兒子成年後,父母的後事便成了時時要面對的一件事,父母在準備,兒女們也在準備,用很多年、很多個早晨和黃昏,相互廝守,等待一個遲早會來的時辰,它來了,我們會痛苦,傷心流淚,等待的日子全是幸福。

在一個家裡,兒子守著父親老去,就像父親看著兒子長大成人。這個過程中兒子慢慢懂得老是怎麼回事。父親在前面趟路。父親離開後兒子會知道自己四十歲時該做什麼,五十歲、六十歲時要考慮什麼,到了七八十歲,該放下什麼,去著手操勞什麼。

你知道嗎,驢眼睛看人最真實,它不小看人,也不會看大。只斜眼看人。雞看人分七八截子,一眼一眼地看上去,腦子裡才有個全人的影像。而且,雞沒記性,看一眼忘一眼。雞主要看人手裡有沒有撒給它的苞谷,它不關心人脖子上 面長啥樣子。

——劉亮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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