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胜林:那年麦收

肖胜林:那年麦收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麦收时干热的一个上午。村子很静,校园里的铃声清脆而响亮。我跟在爷爷身后,去我们家的麦场。爷爷说着人生天地间读书最为先,过了这个夏天我就可以去上学了。

小麦晾晒在麦场里,金黄一片。麦子是昨天碾压的,昨天牛拉着石碾在焦黄的小麦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呼呼地喘着粗气。爷爷扬着鞭子,黝黑的臂膀在阳光下渗出细密的汗珠,闪着细碎的光。

我在平摊好的麦粒上用小脚趟出一条条沟坎儿。麦粒儿没了我的脚面,钻进我的鞋里。爷爷戴着苇笠在麦场边挑翻麦秸,碾压过的麦秸光洁明亮。爷爷身子佝偻,灰色的短衣承受着太阳的炙烤,汗碱白白的成片成丝地涂在灰白的衣服上。

四奶奶的麦场紧挨着我家的。四奶奶拿着簸箕,筛选麦种。簸箕在手里颠来颠去,饱满的麦粒在簸箕里欢蹦乱跳。四奶奶大声地和爷爷说着话,说着今年的收成,和爷爷一起爽朗地笑着。

肖胜林:那年麦收

那轮炙热的太阳已在中天了。我咬着麦秸,嚼出一丝淡淡的甜,漫无目的地瞅向西北的天空,我看见了一团乌黑的云。在那团乌黑的云的前头,有一柱白云,仿佛从地下升腾而起,摇头摆尾,直至天空。水边的蜻蜓像被什么搅乱了,忽地打个旋儿,瞬间消失。

我吐出麦秸儿,大声叫着:爷爷,来雨了。爷爷直了下腰,看了一下西北的天空,然后扔下手中的木杈,拿起推耙,开始堆积小麦。爷爷步子凌乱急促,金黄的小麦在推耙前聚拢。我跟在爷爷的身后,用扫帚扫余下的麦粒。

沉闷的隆隆声从西北而来,一阵似烟似尘的烟雾横扫过来,突来的凉气席卷了我的全身。场院里的麦秸开始轻缓地浮动。爷爷扯过麻袋,跨在胯下,双手急速地往里扒着麦粒。

只一刻,风卷着雨雾从北呼啸而来。麦场下的水卷起了浪花直扑岸沿。麦秸散乱地飞起来,有些许麦秸掠过我们,升腾而去。堆起的麦粒瞬时散开,贴着地面翻滚。

我在摇晃,小小的双脚支撑不住风雨中的身躯,我感觉随时会被风雨裹挟而去。天地昏暗。在隆隆声中,我听到了爷爷在呼唤我的名字。那是苍老而急切的呼唤。我大哭着答应,冰凉的雨水灌进我的嘴里。

爷爷用粗糙的大手把我摁到地上。爷爷用上身贴在我的身上,我感到了爷爷干硬的肋骨强劲的心跳。

那是怎样的一段时光呢,那么漫长,绵连不绝的隆隆声呼啸的风声灌满了我的耳朵,我的喉咙里干苦干苦。

肖胜林:那年麦收

隆隆声渐去渐远,天地间开始变得澄明,细碎的冰雹砸下来。我和爷爷的头紧挨在一起。爷爷的苇笠早已不知所踪,爷爷双手护着我的头,细碎的冰雹敲打了爷爷的手背,滑落在我的眼前。

风过去了,冰雹变成了冰凉的雨点儿。而后,细雨淅沥。

我和爷爷站立在麦场里,湿透的衣衫紧贴在我们的身上。爷爷面色苍白,我听见爷爷一声接一声沉重的叹息。

用来装麦子的麻袋已不见了踪影,麦场下的河沟浑浊不堪,无数的麦粒在浑浊的水里漂浮沉淀。麦场里浑浊的雨水在慢慢流淌,剩余不多的麦粒和细碎的冰雹掺杂在一起。

四奶奶跪着在捧拾雨水里的麦粒,我听到了她无助的哀嚎声。

爷爷牵着我的手,走近四奶奶。爷爷搀扶起四奶奶,对满眼泪水的四奶奶说着没事。我们站在麦场里,许久,爷爷说:回家吧。爷爷搀扶着四奶奶,我跟在他们身后,在淅沥的雨里回家。

爷爷和四奶奶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已是泥水浑浊的麦场,脚步迟缓。

麦场渐去渐远。

知了不叫的时候,爷爷牵着我的手,走进铃声清脆的校园。在学校里,我跟着满头白发的老师大声地读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肖胜林:那年麦收

作 者 简 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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