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得信任,不可再藐视海洋—— 横渡丹麦海峡纪事

范良君

因为有过闯荡南极 “魔鬼海峡”德雷克的经历,对这次北极之旅将要乘坐游轮横跨丹麦海峡,我压根没把它当回事儿。从长沙去北京不坐飞机,坐高铁?OK!就这么轻松!至于丹麦海峡有多宽,那里的海况如何?游轮的抗风浪能力怎样?让游轮“海神力”号载着我们在格陵兰东北部风平浪静的峡湾的怀抱里转悠了整整了四天四夜的我,从来没去认真思量过它!

懂得信任,不可再藐视海洋—— 横渡丹麦海峡纪事

(丹麦AIbatros公司的海神力号,一艘精巧、舒适的探险船)

一些天来,我们在格陵兰游览几乎天天都是阳光灿烂,不然,我们是不可能有幸观赏到北极光的,可从游轮启程前往冰岛的那一刻起,太阳就再也没有从乌黑厚重的云层显露过她的脸,也难怪她的不爽,谁叫我们是2016年度最后一批前来伊托科尔米特小镇的访客呢?比老天的“脸色”更让人心烦的是海上的风浪,游船驶离格陵兰东北部斯科斯比峡湾口的伊托科尔米特小镇才仅两小时,我们就感受到了丹麦海峡并不温柔的真实面容了:舱房里,我手指窗外前呼后涌的波涛,脱口喊了句“白浪滔天”,见同房的老胡一时没有明白,随即引用毛泽东诗词《浪淘沙•北戴河》中的段落向他“卖弄”了一番,很快,我就因为游轮的剧烈颠簸而“诗情画意”不起来啦!

懂得信任,不可再藐视海洋—— 横渡丹麦海峡纪事(丹麦海峡13米高的大浪)

入夜,游轮的颠簸更加厉害,这“颠簸”在后来更多表现为左右摇晃,这似乎不符合船长在说明会上的解释——我们每天傍晚都会集中在五楼会议室听取船方与导游对第二天行程与游览活动的说明,如果我们走的是如船长所说的“顺风”,我们的游轮应该是上下颠簸,船体的左右摇晃只能说明风向在变——对航海一窍不通的我如此揣测着。游船的摇晃让舱房小桌上茶杯什么的全被抛洒在地上,隔壁房间也传来物品摔在地上发出的沉闷的声音。实在是难以入睡了,我穿衣坐起,下意识地将双手撑在床铺上,尽管如此,紧接着的又一次更为严重的摇摆将我从床铺的一头强力推到另一头。随即,我隐约听到一声警报,这可是乘客的我此刻最害怕听到的声音啊!在这漆黑的夜晚,一艘孤零零行驶在北极冰海上的船只一旦被大海颠覆可是灭顶之灾啊!好在舱房外没有听到本应出现的急促的脚步声,尽管如此,我还是穿上救生衣走出舱房,可笑的是,我竟然还不忘揣上护照与钱包,虽然我明明知道即使在游轮颠覆后我独自逃脱,也逃脱不了在寒冷的冰海里被很快冻死的厄运!战战兢兢我紧紧握着扶手前行,五楼的会议室空无一人,来到二楼的餐厅,这里一片狼藉,地上满是破裂的碗碟和倒下的椅子!厨房里似乎有人在收拾着。

懂得信任,不可再藐视海洋—— 横渡丹麦海峡纪事

(风浪袭击后,一片狼藉的舱房)

回到舱房,同房间的老胡早已穿衣坐起,平日妙语连珠,喜爱调侃的他满脸写着的是恐慌与疑惑。我们俩都有些后悔此次的旅行安排了。老胡似有歉意,因为此次北极之旅是他的提议。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埋怨他呢?只是一个劲盼望快快天明:即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啊!老胡是从事汽车配件贸易的,对机械很懂行,他的担忧似乎比我更多:游轮有可能出现的机械故障,还有,油料的短缺······一时间,死亡的恐怖笼罩着并不宽敞的舱房中。

游船的颠簸时而剧烈时而缓和,但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早餐时间,部分桌椅被绳索捆起的餐厅里空荡荡的,前来吃早餐的寥寥无几,即使是这几天非常活跃的影视作品制作人查理先生也没露面,据同房的团友说,眼下正瘫倒在床上呢!一会,音响里传来导游的声音:因为前面的风浪很大,为安全起见,游轮将折转头向格陵兰方向行驶,以等待冰岛海域的风浪的减弱。导游一再转达船长的要求,请大家在游轮转身时坐稳,注意安全。

此刻,我们已经在大海上行驶了 19个 小时,即使没有风浪,驶达目的地还需要20个小时的时间,更何况游轮还要走回头路呢?我们实际上正处在一个进不能进、退又无法退的境地,关键是,冰岛海域的风浪何时减弱还是个未知数。想到这,不仅仅是恐惧,还有无名的焦躁。“度日如年”四字早已无法形容我与老胡的心情了,此刻,每一分钟对于我俩都是难以忍受的煎熬!不一会,老胡出现胃部不适,我也两颊发烧,这是血压明显升高的表现。

懂得信任,不可再藐视海洋—— 横渡丹麦海峡纪事

(承受晕船苦恼的游客)

一会,导游来到餐厅,面容轻松地与我们游客寒暄、致意,似乎,眼前的一切对于他们是早以预料 习以为常的事!在整个旅行团队里,我是少有的“小七十”中的一位,自以为经常在外面跑,见识多,我大胆对导游提出了自己对这次行程安排的质疑,导游低声对我说:不会有危险的。半月前,他还陪着一个旅行团队来回在丹麦海峡跑了两趟,而不是像我来时还坐了一趟飞机!紧接着我提到我的南极之旅,提到我所乘坐的8000吨级别的“海钻石号”游轮,对我现在乘坐的1500吨的“海神力”号的抗风浪能力提出怀疑。导游淡然一笑:在风浪面前,轮船不在乎大与小,关键是掌握船只的人、船长的经验,他在恶劣天气条件下的实际操作能力!

餐厅里人稍许多了些,更多的是船上的工作人员,有船长,也有探险队员,他们表情都很轻松,有一位似乎刚刚起床,睡眼惺忪,看起来昨晚睡得很香。

吃过早餐,身子暖和了些,紧张的心情有些缓解,轮到我对自己的"表现"进行反省了,暗自感觉到对游轮安全的担忧自己有点过分,觉得应该给以船长、给游轮上所有工作人员更多一些信任。其实,即使是游客,大多也表现得比我镇定,有游客甚至私下议论,我们这海神力号当初设计时就赋予它了一旦颠覆也可迅疾复位的能力。对这话我虽一时来不及去考证,但觉得似有道理: 海神力号本就是一艘探险船,建造者当初在设计时不可能不会考虑尽可能提高船只抗御极端气候侵袭的超常能力的。

闯荡丹麦海峡,经受这样的大风大浪,对于内陆地区成长的我,一辈子难得一次,而对于船长,对于船上的工作人员,他们经历过无数次,就如同我们在内陆地区下雪走路,刮风开车一样早已是家常便饭了。我的对大海的恐惧与他们的对大风大浪的淡然面对都表现为对大海各自不同的了解。再说,人类的一切生产、生活活动都是建立在获得成功的前提上的. 生产、生活活动不可能没有一点风险,但更多是成功、是收获!在这次航海活动中,仅我所知道的,船上工作人员中有两对夫妻,一对是70岁的老船长Idar Petersen夫妇,一对是46岁、曾经的丹麦特种部队——天狼星冰海巡逻队队员的探险队长Kim Hansen与他年轻貌美的妻子、我们的科普教员。他们如果对船只的抗风浪能力存在怀疑、对于自己的航海技能缺乏信心,会让自己的家人一同来承受惊吓、甚至遭遇死神吗?

信任,越是在生死关头,越应该懂得信任!

此刻的我在心底对自己说,船长与所有船员既然有能力战胜风浪,既然对安全不再存在怀疑,在海上多呆几个小时又有什么值得忧虑的呢?如果像我这样,风浪没有整死我,恐惧与焦躁倒会早早将我折磨死去的!

信任,如同一副特效的镇定剂让我很快抛却恐惧,远离焦虑,心情倏地安静下来。安然坐在二楼餐厅正中间沙发上的我,正面对着我的是船尾一个个圆型的舷窗,一时间,那一次又一次拼尽全力撞击舷窗玻璃的海浪不再面目狰狞,而变成了一群顽皮的孩童,波涛的回响是他们的嘻笑、是他们朝船舱里我的呼唤,给以它们回报的,是我会心的笑。

比较舱房,二楼餐厅里显得平稳,空气也好, 在这儿,我为自己危急时意外获得的一个人生感悟继续思索着。躺在沙发上小睡了一会儿,我又伏在餐桌上补记了昨天没有顾得上的日记,当然,我不会忘记如实记下我的“窘态”和我的觉悟。完毕,我竟然又掏出手机温习了一下新近接触到的一些英语单词:在我早已明白意思的 served(服务)这个单词之前加上Re,成了Reserved,就是“保留”“预定”的意思——此刻我身旁的餐桌上立着的一个纸质的牌子上写着的就是Reserved,几天来,船长、导游们就是在这张“预留”的 餐桌上就餐的。但我一次又一次打开又关掉、关掉又打开,以加强记忆的是Trust(信任)。信任,我在丹麦海峡的经历赋予了它新的含义,它将永远保存在我的记忆里,决不会像一些别的英语单词一样刚记忆住没有几天又被很快忘却。

早饭时,我给舱房里的老胡送去稀饭与包点——轮到我来照顾小我14岁的他了!对于我,这实在是难得的"机会",经常一起出门旅行的我们俩,更多情况下是他一路对我的照顾。既然走出舱房,我出了趟五楼的会议室,这里的舷窗宽大,可以在更大视野里观赏到波涛汹涌的大海,还有那在乌云沉沉的天空中翱翔的海鸟——即使是在夜晚,黑幕也未曾掩盖过它们那矫健、舒展的双翅,像闪电、像飞扬的浪花!

当天下午六时许,还是在我呆了整整一个白天的餐厅里,导游在与前来就餐的船长用丹麦语商议了几句,面带笑容向大家宣布:我们的游轮将在十分钟之后向冰岛方向行进。这句话实际上告诉我们,我们的游轮已经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转悠了整整十个小时!随即,我看到探险队长走进餐厅,没有说话,竖起的是两个、而不是一个大拇指!我明白这是对游轮转向成功的庆贺!我也没有吱声,心底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尽管此刻距离目的地冰岛还有100多海里,12个小时的航程!

不到半小时,游船的颠簸明显减小,再后来,简直是风平浪静了!这一晚,我美美地从夜晚九时睡到第二天清晨五时!

懂得信任,不可再藐视海洋—— 横渡丹麦海峡纪事(正在接受"采访"的老船长)

我一定得“采访”一下船长,这位一上船就在见面会上听导游介绍说早在1965年就以水手身份到过中国的的长者。从他那儿,我得到权威的信息:我们这40多个小时在丹麦海峡所遇见的是11级强台风,13米的高浪!我问他,这样的大风大浪,您过去遇见过吗?对于我这极其幼稚的提问,老船长只是笑笑点了点头。紧接着他向我解说,在风浪大时,他始终是手动,而不是使用自动体系,以避免风浪将船上驾驶舱的玻璃击破;大风浪中行驶最忌讳的侧风,游轮在海上转悠,而不是强行向目的地行驶是充分考虑到侧风的袭击,以避免船体颠覆的危险,他就曾经有过在海上“转悠”三天的记录。听到这,我为自己庆幸,对老船长超强的毅力与胆略表示钦敬。跟着我跑来采访的老胡的提问较之我更加幼稚:您航海这么多年,当了40年船长,有过翻船的记录吗?老船长笑了:如果有过一次,你就不可能今天在船上见到我了!

您还将游轮上干多久?瞧着精神矍铄的老船长我最后问到。回答是:几年呗!

我会心一笑,这笑应该仅有我一人心底明白:我想说的是,我,比老船长小一岁的我, 又何曾将自己当作一个应该颐养天年的“古稀”老人看待过?何况经受过无数风浪考验的他!

2014年,我南极归来,所写文章中第一篇的题目是《人在南极,体验险恶》,我的北极之旅如果写到丹麦海峡,文章的题目将考虑是:《懂得信任,不可再藐视海洋》。

懂得信任,不可再藐视海洋—— 横渡丹麦海峡纪事(老船长与探险队长给本文作者颁发北纬70度旅行经历证书)

后记

丹麦海峡位于格陵兰和冰岛之间,是沟通北冰洋和大西洋两大洋的重要海域,海峡最窄处290公里,约160海里,我们的游轮是从格陵兰东北部位于北纬70度的斯科斯比峡湾口朝东南方向驶向冰岛首都雷克斯维克的,两者的实际距离为560公里。

懂得信任,不可再藐视海洋—— 横渡丹麦海峡纪事

(本次丹麦海峡行驶图。左上东北方向是格陵兰,右下为冰岛)

丹麦海峡的长度与宽度虽然不能与远在南极海域的德雷克海峡相比,但最新的 科学考察证实,丹麦海峡海底拥有世界上最大的 海底瀑布,这是海洋科学家在格陵兰岛沿海的航线上测量海水流动的速率时无意中发现的。据粗略估计,海底瀑布宽约2000米,落差约3500米,深藏在200米至3700米深的一个大海沟中,每秒钟有高达50亿升的海水从水中峭壁倾泻而下,这大约相当于在1 秒钟内将浩大的亚马孙河水全部倒人海洋的流量的25倍。海底瀑布的存在既然可以对整个海域海水的 流动产生巨大影响,必然对海浪的 形成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我们此次的丹麦海峡之旅足可证实这一点。

懂得信任,不可再藐视海洋—— 横渡丹麦海峡纪事(竖立在冰岛首都雷克斯维克海滨广场上的海事情况图表之一,图右排列的是失事船只的名字)

丹麦海峡的艰险也可从竖立在冰岛首都雷克斯维克海滨广场上的一块块海事情况图表上得以体现,我在来到雷克斯维克的第一天就注意到它,每十年一块,有十多块,所有失事的船只的名字在上面一一在目,我注意到仅1900年到1909年十年间,在附近海域失事的船只就有180余艘!后来在格陵兰、冰岛旅行的几天时间里我一直在琢磨: 向世人广泛宣传本地区的伤亡事故是有损自己的 形象、不利于当地的旅游事业的。事实上,我在游轮上所表现的对 风浪的恐惧,这些海事情况图表是对我产生过负面影响的。即使是“负面”的影响又如何呢?不竭力掩盖事实真相才是一切,对这样的科学态度本身就应该给以鼓励。

我敬畏大海,也更喜爱海神力号老船长这些无数次战胜大海的人们,我在他们身上懂得信任的重要,它的非凡的意义。这是我丹麦海峡归来的第三个早晨,正在电脑写作本文的我突然听到客厅里传来的妻子与女儿的叫唤:正在嗽洗的她们发现自来水管里没水,紧接着是她们对大楼物业的高声抱怨,而我却毫不慌乱,劝说她们:大楼突然停水,而没有像平日事先通知,说明遇见了特殊情况,相信物业的同志,水很快就会有的。我的预言很快得到满意的证实。看,,信任,有多好! 但在本文的最后,我还是想对自己说:即使懂得信任,不可再藐视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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