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爸爸和他的674個孩子:9年,我與孩子共同成長

胡源忠,貴州人,是安康家園孩子們口中的胡園長、胡爸爸和乾爹。

當了近二十年兵的他,曾經是女子特警隊教擒拿格鬥的教練。

在家園,胡爸爸像一座威嚴的大山,嚴肅、嚴格,又嚴厲。如果家園的孩子犯了大錯誤,必定進園長辦公室遭“修理”。他獨創了一套“對打”的方法。那些愛打架的孩子,都會在空曠之處與他來一場看似公平的“較量”,在你來我往中講一番“武德”,把做人的道理講給孩子們聽。

他也有柔情的B面,會把兩個與兒子同齡的孤兒帶回家吃頓好的,也會抱起他們高高舉起來,聽空中傳來孩子格格的笑聲。

他還有個多才多藝的C面,會拉二胡、彈吉他、吹笛子等好幾樣樂器,空餘時間,教孩子們彈奏吉他,在音樂聲中,忘記過去的憂傷,暢想美好的明天。

為了扮演好“胡爸爸”這個角色,從入園的第一天起,他就把自己4歲的兒子帶進了安康家園,與這裡的孩子一起成長。

在這裡,胡源忠,是673個孩子共同的爸爸。加上自己的女兒,胡源忠有674個孩子。

安康爸爸和他的674個孩子:9年,我與孩子共同成長

他帶上親生兒子

一起住進安康家園

十年匆匆而過,猶如彈指一揮間。

時針調撥至2008年5月13上午,雙流縣民政局辦公室樓下集結了10多輛貨車,緊急運送救災物資。

人群中,一個理著板寸、皮膚黝黑的男子,來回奔忙著將救災物資扛上汽車。他就是擔任殯葬改革服務站站長的胡源忠。時任雙流縣民政局一位副局長衝他說:“你快上去,跟我去黃龍溪!” 就這樣,他開始了抗震救災工作,負責黃龍溪一個安置點的管理工作。忙完幾個任務後,他迴歸了以前的崗位,開始了按部就班的工作。

“走,今天我們去成都市孤兒園學習!”9月的一天,剛上班,他被領導叫了出去。

他這才知道雙流將要成立一個安康家園。接下來,雙流縣民政局安排他開始了一系列學習,先後去了雲南、北京和山東日照等地。

當時,四川有712名震區孤困兒童分別在北京市樹人瑞貝學校和山東日照安康家園。

把山東日照安康家園的孩子接回來、安頓好,成了他的新使命。

2009年春天,一位領導與他談話:“來嘛!把這些娃兒交給你了!你幹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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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人出身的他說,“我這個人適合攻堅戰和突擊戰,不適合打持久戰,我幹個一年半載的還是可以,等到把家園理順後,請考慮其他同志來接著幹。”

後來,他接下了任務。但帶兵近二十年的他清楚,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出問題。這批孩子來自四川不同的地區,不同的成長背景,不同的性格,加上心理狀況難料,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情況將有多複雜。

那天,他還做出一個決定:帶上4歲的兒子胡佳樂一起住進安康家園。在他的心裡,672個孩子和他的兒子一樣,都是他的親人。

其實背後,也有著無奈。他的愛人是名護士,三班倒,根本無暇顧及兒子。

柔情爸爸

把最小的孤兒高高舉起,聽孩子在空中格格地笑

雙流很重視安康家園的建設,迅速從各個學校抽調副校長、教導主任、德育主任等精幹力量,搭建起最初的管理團隊。

2009年4月,第一批安康媽媽到任,家園請來sos兒童村的老師上課。

5月28日,胡源忠帶著21個安康媽媽前往山東日照安康家園,陪孩子們過震後第一個兒童節。在那裡,安康媽媽們除了學習管理模式外,還一邊熟悉孩子情況一邊與孩子們建立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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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源忠經常到食堂與孩子們一起吃飯。

有膽大的孩子湊上來,操一口普通話問他“叔叔,你從哪裡來?”

他說,“四川來的。”

孩子套近乎“我們是老鄉嘛!你來幹什麼呢?”

胡源忠慈愛地望著孩子,笑著答,“我來接你們回家。”

孩子接著追問,“四川安康家園哪個當園長?”

他回,“我!”

“不可能,看著都不像!”孩子摞下這句話將信將疑走了。

當時,日照安康家園的園長齊建新從天津師範大學調過來,氣質儒雅,和藹可親,與孩子們打成一片。孩子們心中的園長,應該是齊爺爺那樣的人。

如何管理這批孩子?如何讓他們健康成長?胡源忠開始瘋狂“補課”。

查閱資料,他發現,過去的一些災區孩子安置點刻意迴避地震、死亡、家庭、父母等信息。

“這不是瞎胡鬧嗎?”胡源忠認為可以帶著愛,但沒必要帶著同情心去工作,他要努力讓這群孩子面對現實,並變成正常的人。

“我帶上兒子住在這裡,就是想讓他們看到真相。”他堅持一個原則:對於地震和地震帶來的影響不避諱也不主動提及。

同時,胡源忠還主張週末時安康媽媽們帶孩子們回家,與一家人吃飯、聊天、看電視,融入正常的家庭生活。

安康家園眾多孩子中,他最疼愛與他兒子同齡的兩個4歲孤兒馬永傑和張明皓,給他倆買玩具, 有好吃的要給這兩個孩子留上一口,他還鼓勵兒子去找這兩個兄弟玩。有時,在走廊裡,他把馬永傑和張明皓左右各抱一個,把他們高高舉起,聽孩子在空中格格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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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孩子均來自阿壩州松藩縣,小時候叫他胡爸爸,長大後,馬永傑稱他胡園長和乾爹,張明皓叫他乾爹。

如今,孩子已經14歲了,還記得小時候與乾爹親熱的樣子。

他倆心中的乾爹形象高大、嚴肅又幽默。

胡源忠常去他們的房間探望,父子間感情深厚。

有一次,胡源忠帶上3個“兒子”一直吃飯,倆兒子用盡力氣要把胡佳樂給擠開,爭著與他挨著坐。

還有一次,一個孩子問他:“為什麼胡佳樂跟你睡?我們卻要跟媽媽睡?”

胡源忠告訴孩子“我房間裡只有兩張床。”

孩子不樂意了,“我們那兒有張空床,你可以來睡嘛!”

這句話讓胡源忠哭笑不得。因為這兩個孩子最小,晚上還要尿床,家園特別在他們的房間裡多安了一張床,讓安康媽媽與他們同房間睡,以方便照料這兩個小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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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漢爸爸

與調皮的孩子“對打”,從來沒輸過

馬永傑和張明皓感受到的是胡源忠的柔情,其他孩子更多感受到的是他硬漢和威嚴的一面。

一開始,胡源忠看到孩子們體弱,便發揮擒拿格鬥教練的本領,廣收“學徒”,教他們武術。今年16歲的李耀華就跟著他學出了名堂,多次參加比賽獲得獎牌。李耀華以前膽子特小,不自信,剛來時,常做惡夢,半夜睡不著,跑到保安室坐著發呆。通過練武,他變得更自信了,成績也不錯,目前在棠湖中學念高二,今年正在向國家二級運動員進軍。

在訓練中,胡源忠也教化人。

雙流安康家園的孩子,剛到時,最小的孩子4歲,最大的19歲。有一批孩子正處於青春期,叛逆得很。有人甚至晚上綁著床單,偷偷逃下宿舍,翻牆外出到網吧打遊戲。

融入雙流的新班級,孩子們也需要一個過程。在融入的過程中,一言不合就打架也是常有的事情。

有一次,胡朝庭、陳一文等人又與人打了架。回到家園後,他們被要求到園長辦公室去受訓。

胡源忠很生氣,扯著一副粗嗓子吼:你們那麼愛打架?來,我們對打,看你們有多兇!

他從箱子裡翻出兩副護具,拋給胡朝庭。兩人穿戴齊整後,走到院子一空曠處,拉開架式。同時,胡湖忠還擺好了一攝像機,他要把對打的全過程都錄下來。

“都網絡時代了,如果有孩子只拍了個片斷,上傳到網絡上,我就完蛋了。” 他認為,這是自我保護的一種措施,因為安康家園的孩子打不得。一方面,孩子大了,愛面子了,被人打是件可恥的事情;另一方面,如果外界聽說他打安康家園的孩子,輿論也會給他“判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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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教育這些常打架的孩子?他想到了“對打”的方式。

“我打他,他也打我,公平!”胡源忠用上了“江湖對決”的辦法。他想,孩子肯定打不贏,但他重在防守,儘量不出招或少出招,往往幾分鐘後孩子們就累得直不起腰來。他認為,這樣的形式,看上去公平,但實質又可以教給他們一些道理。

“來,打我!”院子裡,桂樹下,胡源忠目光如炬,望著胡朝庭,命令一米開外的他。

胡朝庭不敢動手,但看見他那堅定的眼神,只好出拳,直擊其頭部。

胡源忠輕輕一偏,躲過那一記重拳,再用挑釁的語言請對方再戰。

顯然,胡朝庭不是其對手,每一拳都會落空。幾分鐘下來,胡朝庭已是氣喘吁吁,大汗淋淋。

還有一次,胡朝庭又犯事了,胡源忠把他請到了辦公室面壁思過。湊巧,家園最小的孩子張明皓過來了。“你替我踹他兩腳!”得到權力後,張明皓用盡力氣,一個掃腿過去,讓胡朝庭痛得直想哭。

“你弄他噻!”胡源忠望著胡朝庭,有點挑釁,又提出“建議”。

“他那麼小,我怎麼可能去打他。”胡朝庭輕聲回應。

“對了,一個人真正的強大,是不屑於動手的。你沒必要向一個比你弱的人動手,也沒必要通過打架向比你強的人證明自己。”胡源忠順勢講起了“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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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源忠和胡朝庭

從此之後,胡朝庭再了沒有犯過特別嚴重的錯誤。

9年間,到園長辦公室受訓,然後請到院子裡去“對打”的,一共有10來個,無一例外都是男生。

長大離開家園後,胡朝庭當了兵,並被挑選去參加了朱日和閱兵。5年以來,他從未回過“家”。今年4月,他回鄉探親,想回家看看。

近鄉情怯,他沒有勇氣獨自踏進安康家園的大門。歸期將到,4月12日,他約上陳一文、朱佳偉、楊天軍等好兄弟壯膽,來到安康家園。

4人來到胡源忠的面前,有幾秒鐘短暫的沉默,在胡朝庭看來非常漫長。

“胡園長,我們回來了!”胡朝庭打破沉默,還特別加了一句“我是胡朝庭。”

之所以加那句自我介紹,是他心中無底,他以為胡園長不會記得他。

“哦,你就是參加和日和閱兵的胡朝庭。”胡源忠走過來,摸摸他的頭,就像摸自己的孩子一樣,又去搭了一下陳一文的肩,“你在西藏當兵?”

親切,從未有過的親切感襲上心頭,瞬間,胡朝庭眼熱,喉頭髮硬,有種想哭的衝動。

當晚,幾兄弟拉上胡源忠去吃飯,彙報這幾年的成長,還天南海北地吹牛。

幾杯啤酒下肚,家長與孩子之間的關係變成了“哥們兒”。

楊天軍告訴他:“有一次,我們惹禍了,在你的辦公室受罰。突然,你接了一個電話,衝我們吼到‘好好給我待到,我一會兒就回來再收拾你們!’就揚長而去。你哪裡知道,你前腳一走,我們後腳就開始翻抽屜,還找到了一包沒抽完的煙,每人偷了兩根抽了,你還沒回來。”“ 你們不講,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哩。”桌上,幾個大男人講著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相互碰擊著酒杯,發出清脆的聲響,再一飲而盡。

最後,胡源忠恢復了胡園長的身份,語重心長地囑咐起大家:你們的經歷是這個社會其他孩子不曾經歷過的,你們是幸運的,你們有600多個兄弟姐妹,還有一群安康爸爸、安康媽媽,這些人就是你們的靠山和依仗,祝願你們越來越好!

文藝爸爸

自創一首安康之歌,呼喚孩子回家

除了武藝,胡源忠還有點文藝,會打鼓、彈吉他、吹笛子、拉二胡,搞創作。

教孩子練武之外,他也喜歡教孩子們彈奏樂器。

15歲的劉俊剛到雙流安康安園時才6歲,這個愛音樂、會主持,長著一雙大眼睛的姑娘,最開始跟著胡源忠練武。

“下腰和劈叉很痛,我怕痛,斷斷續續練了兩年後,我就給胡爸爸說,我想練吉他。”她說,胡爸爸同意了她的請求。如今,她的吉他彈得不錯,更重要的是音樂豐富了她的生活,一路上灑滿了陽光。她計劃在讀專科時,套讀一個本科,增強以後適應社會的競爭力。

今年,也是安康家園成立的十週年,胡源忠把火遍大江南北的《成都》改編成了《安康》。

“讓我掉下眼淚的,不止畢業的愁。讓我感到不適的,是即將的自由。餘路就要自己走,你向我揮揮手……和我在夢中的安康走一走,哦,直到所有往事都模糊了也不停留。”他寫的歌詞,希望借歌表達對社會各界給予安康家園孩子們關愛的感謝,同時,也歡迎孩子們回家,常回家看看。

安康爸爸和他的674個孩子:9年,我與孩子共同成長

“安康家園,永遠都是孩子們的家!”他說,目前,還在安康安園的孩子只有48個,最小的已經14歲,最快,再過5年,安康家園就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

而他,這個最初只想打突擊戰和攻堅戰的老兵,多了一個心願:不當逃兵,打完這場14年的持久戰再說再見。

封面新聞對話胡源忠

9年來我與孩子共同成長

最大的欣慰在於從家園走出去的孩子沒有一人違法亂紀

封面新聞:9年時間,您有沒有想過放棄?

胡源忠:接手這個工作時,我就給局長說,我適合打突擊戰和攻堅戰,不適合打持久戰。幹滿一年,我認為完成了突擊戰的使命,我就寫了一封辭職信。我沒有辭掉這個職務,卻丟了另外一個職務,我沒有了退路,只好堅持下去。

封面新聞:您最欣慰的是什麼?

胡源忠:截止到目前,從安康家園走出去的孩子,沒有一個人幹違法亂紀的事情。還有,當初最擔心的出大事並沒有發生。我經常給孩子們說,你們掙多少錢不重要,當多大的官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堅守了社會的秩序。

封面新聞:有沒有遺憾?

胡源忠:現在沒有。可能十年之後回過頭來看,會有很多遺憾。比如,過去的一些處理方法或許欠妥,還能找到更好的方法。其實,這些也都是孩子教會我的。九年時間,我與安康家園的孩子們共同在成長。

封面新聞:您對安康家園的孩子們有什麼期許?

胡源忠:我希望他們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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