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吹

講述人:劉傑,男,66 歲,龐各莊老村幹部,商人出身,小學文化

題圖來自網絡,為配圖,和本文無關

天下第一吹

解放前,一提起樂亭縣龐各莊的喇叭,誰都知道外號“天下第一吹”王生元。“天下第一吹”的美稱,並非是王生元自封的。他的喇叭吹得真叫出奇。王生元的小名叫七廝。喇叭世家出身,記性非常好,頂著胎毛學喇叭,一點就透,這還不算,學藝中曾經經高洪奇等多名名師高手指點。他一杆大喇叭出神入化,能吹奏皮影、大鼓、評劇、河北梆子等多種地方戲曲,而且樣樣是味兒。

他的喇叭掌起來,只一支長曲《柳月吟》,就能從日頭出來吹到日頭末不用下架兒。

一年,灤南縣高莊子的一戶姓高的大財主辦白事情,辦得那叫盛,錢花得簡直像流水似的。天天專有一輛汽車從天津往家拉大洋錢,天天花個淨光,這樣事情就算辦好了。

辦事情以前,財主家的外宅當了紙草作坊。西從北京,東到哈爾濱,所有出名兒的扎細紙草的藝人都請來了,用了近一年的時間扎紙草。那紙草簡直說都扎活了:紙馬是用真馬毛披的,紙人穿的是真串綢、真貉絨皮襖、真水獺帽子。全是帶自動機關的,不用人拿著,機關一開,自己就會走。

辦事情那些天,後院開著幾臺大戲,全唱的是悲戲出子。前院和對面的園子裡安放著紙紮,從京東各地請來了五十多棚喇叭,都是名流高手,一般的喇叭甭想擠上前去。

單說灤縣有個叫徐清的藝人,喇叭吹得不錯,大小有個名氣。為了露個臉兒,他馱著兩袋兵船麵粉去找頭行人大管事的王震一。這個王震一,前清秀才出身。算得上灤樂一帶的一個人物,人們都稱他震五爺。他身邊養著一撥隨從打手,他說句話就是釘子,他一跺腳連唐山都跟著直顫。徐清到了王家,見著震五爺後,鞠躬施禮,面帶微笑說:“震五爺,小侄多日未曾拜望,你老身體可好?”王震一抬頭一看就明白了事情的根蒂,他一板正經地說 :“徐清,今天來恐怕是有事情吧?”“震五爺,小侄帶來點外地面粉,不成敬意,望你老收下小侄的一點心意,不瞞五爺說,有件事情求你幫忙……”

還沒容徐清說完,王震一就打斷了他的話,單刀直入地說 :“徐清,你的心意我收了,你是不是想讓我開口,請你們的喇叭來高莊子參加這次白事情啊?我直截了當地告訴你,你們的藝兒怎能遞上包兒去?這次要請五十多撥喇叭,都是名門高手,要是叫你們來,說句實在話,我怕跟著你們丟人啊!”

徐清一聽,心裡比吃了五香面還不對滋味。他在心裡一轉,靈機一動,計上心來,想到跟樂亭的“天下第一吹”有二勾子親戚,就壯著膽子說 :“我哪能那樣辦事,不會給你老丟臉,樂亭的王生元跟我們是親戚,我們已經說好了,到時候他帶人來參加……”

“什麼?樂亭的 ' 天下第一吹 ' 跟你們是親戚?”

“對!”

王震一聽完,臉上像雨過天晴似地笑著說 :“這撥喇叭請還怕請不到呢!有‘天下第一吹’來,你們的喇叭就算定了。”

徐清從王震一家裡出來,騎上車子二話沒有,他連夜趕到了龐各莊。見到王生元,一躬到地說 :“生元,今天我找你,是求你來了,這件事兒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王生元生性慢聲慢語,他笑了笑說 :“啥事趁其把你急成這樣?只要我能辦到的事情,好說。”徐清這才從頭至尾把事情說了一遍。王生元當即答應了此事。

高莊子辦喪事的日期到了,財主家前頭是喇叭,後頭開大戲,姑子和尚一大幫,看熱鬧的人山人海。

財主家發給全莊人和外莊所有來看熱鬧的人每人一套孝衫子。全高莊子到處是一片悲哀肅穆的氣氛。

五十多撥喇叭各設綵棚,唯獨灤縣最有名的喇叭藝人康榮存被安置到了財主家大門口,用蘆蓆搭起的綵樓上。

日頭還沒暴嘴兒,哭聲動地、鼓樂喧天,弔喪人絡繹不絕。孝子們的嚎叫聲和震耳欲聾的喇叭聲,讓人聽了頭髮根子都發扎。

在五十多撥喇叭當中,正門口彩樓上康榮存的喇叭,像群星捧月一般光彩,像磁鐵似地吸引著聽喇叭看熱鬧的人群。

一通喇叭過後,群眾的喝彩聲像春節放鞭炮似地不斷線地響著。東家派人用小簸箕端來大洋錢送到喇叭樓上,發給了賞錢。各喇叭棚的藝人們,不無妒意地同時把羨慕的眼光射向綵樓。

“開飯嘍!”

一聲令下,喇叭棚變做了臨時餐廳,一撥撥喇叭藝人全部“重八”、“四四”肉山酒海地吃喝起來。

管事人聽說樂亭的喇叭沒到,唯獨徐清這棚喇叭無人問津,連飯都沒給他們開。徐清也是常出門的人,從來沒有受過如此的冷淡和奚落,當時就憋起了滿嘴泡。

高莊子村東邊有個大沙崗子,上邊孤零零地長著一棵歪脖子洋槐。徐清一連往莊東邊跑了六趟。他手扶著洋槐,蹺起腳跟往東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睛都望疼了也不見王生元等人的蹤影。

他心裡話,完了,這是來不了了。

當他第七次走上沙崗子還沒望見王生元等人的時候。他自望著洋槐樹出神,自言自語地說:“槐樹啊,你這鬼樹,‘天下第一吹’他們再不到,只有求你成全我了。”

此時此刻,徐清上吊的心都有了。

“叮呤呤……”一串清脆的車鈴聲打破了大沙丘的靜寂,徐清抬頭往東一瞅:“天哪!你們可來啦!”

王生元等人,個個騎著自行車一字長蛇排開,曲曲悠悠地朝著高莊子駛來。最前面的就是七廝王生元,後邊就是八廝王子元。打鼓名匠王福元,老藝人王老步,劉老玉等人相跟在後。你說把個徐清樂得呀,旗杆頂上插雞毛——都樂飛了。他一蹦多高地說 :“哎呀,夥計們哪,可把陳醋都給我憋出來啦,你們咋到這個時候啊?”

王生元跳下車子,慢聲慢語地說 :“忙啥?”

徐清心急火燎地說 :“你倒不忙,你們沒來,連飯都沒給我們開呢!”

王子元笑著說 :“餓會兒怕啥?餓會兒多吃點,這叫後後有席嘛。”

管事人聽說徐清喇叭棚裡來了“天下第一吹”,當時就改變了模樣,時間不大就送來了飯菜。

王生元等人沒見東家和震五爺露面,心裡很不是滋味兒。人們剛撂下飯碗,王生元就對大夥說 :“時候不早啦,咱們抓時間上場啊!”

大夥一聽,各抄家巴式兒,就進了喇叭棚。溜溜哨,試試音兒,喇叭就要開始了。

康榮存知道“天下第一吹”到了,早就做好了準備。全棚的藝人都憋足了勁兒。康榮存對大夥發誓說:“今兒個都賣賣力氣,人爭一口氣,佛為一炷香,說啥也要把王生元‘天下第一吹’的帽子,在咱高莊子給他摘下來!”

“好!康爺兒,聽你的。”眾人響應著。

王生元這邊剛要掌喇叭,正門樓上的喇叭響上了。開場就是雜耍、梆子腔、二簧調,吹完一套又一套。

喇叭迷們越聽越來勁兒,叫好叫得嗓子都喊啞了。

康榮存樓上的喇叭剛撂下,王生元一杆大喇叭就掌起來了,皮影吹的是《乾坤帶》。喇叭不單吹影調,連出場詩,對話插白都吹得真而且真,維妙維肖。人們眼睛都直了。老呔影放下,緊跟著就是樂亭大鼓《王二姐思夫》,喇叭對味兒,人們聽得讚不絕口,都議論說 :“這字眼吹的,比唱的都清,人所不能啊!”

皮影、大鼓落下,就手就吹起了評戲落子《王少安趕船》。看熱鬧的觀眾一聽這金菊花兒的落子,人們先是如痴如呆,接著喝彩聲像開了鍋,漲了潮,歡聲不絕,掌聲不絕。緊接兩趟梆子過後,五十多棚喇叭,棚棚門前人煙冷落,唯有“天下第一吹”的棚前人們擠得水洩不通。

管事人急忙向裡邊通稟,不大功夫,高財主帶著少東家和頭行人大執賓震五爺等人都來了。東家僕人用托盤端來大洋錢,“譁”地往長條桌子上一倒。震五爺就說話了:“王先生,這是東家的一點心意,請收下吧!”

“謝謝東家,謝謝五爺!”

王先生當場道謝後,轉身又對看熱鬧的觀眾大聲道謝說 :“謝謝老少爺們兒捧場。”

群眾中又是一片喝彩稱讚聲。

震五爺一看這個場面,當即做出決定。他對管事的說 :“去,和康榮存他們說一下,讓他們到下邊吹來,把樓上讓給人家樂亭人們吧!”

震五爺語音剛落,看熱鬧的人們就齊嘈亂嚷起來了 :“快下來吧,康榮存!”“康榮存快給人家讓地方吧!”

震五爺的話,對這些人來說,真比聖旨還靈。康榮存灰溜溜地從綵樓上走了下來,一個個活像敗下陣的落湯雞。康榮存等人嘴上不說心不服,心裡抱怨震五爺做事不公,只這麼幾段雜耍就把人家捧上天,咱等著牌子曲兒上見!有的喇叭藝人也替康榮存叫屈,有人當面就跟震五爺犯了口角。

震五爺把眉頭一皺義正辭嚴地說 :“諸位,我王震一給東家辦事,一手託兩家,向情還向不了理,今天咱把話挑明瞭,這座綵樓就是喇叭的擂臺,咱這叫金磚不厚,玉石不薄,那位有本事,喇叭吹好了那位上樓,大夥說咋樣? '“對理!”眾人齊聲擁護,異口同音地說 :“震五爺辦事有節兒!”王生元等人望著東家和震五爺,與同行藝人們謙讓再三,沒有震五爺的允諾哪個敢上?最後王生元以當仁不讓的口吻說 :“諸位師傅,那我王生元就卻之不恭了。”

王生元等人到在樓上,安放好鼓樂喇叭等物,喝了幾杯濃茶,看了看樓下黑鴉鴉人頭攢動的觀眾,再也坐不住板凳了,他正了正禮帽,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以堅定的口氣對王子元說:“子元,掌喇叭!”王子元認真地問道 :“哥,吹啥?”

王生元成竹在胸,他緊蹙了下眉頭說 :“柳月吟。”

《柳月吟》這支曲牌子,是支有名的長曲,喇叭藝人都知道是要功夫要命的曲子,一般藝人對它都望而生畏呀。王生元兄弟等人掌起喇叭奏起這支《柳月吟》,從上午一猛氣吹到日落西山,才算吹完了。

連中午飯都沒吃上。只這一趟喇叭過後,五十多棚喇叭藝人,都紛紛離開自己的崗位,相繼來到王生元的喇叭樓上拜訪道賀。個個對王生元兄弟的喇叭技藝崇拜得五體投地。

高莊子一場白事情過後,王生元“天下第一吹”的聲名大振,西起北京城,東到哈爾濱,沒人不知,無人不曉,樂亭縣喇叭藝人“天下第一吹”王生元的大名如雷貫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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