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七年都是“全球最宜居城市”,墨爾本做對了什麼?

15歲出國的宋丹子去過不少地方:她先在新西蘭念高中,後又去墨爾本接受高等教育,因為研究項目,她在日本和美國舊金山也住過幾年,最後還是決定回到墨爾本。

日本生活充滿壓力,宋丹子幾乎每晚都要工作到半夜12點,週末還得加班。“那裡的人們已經習以為常。”加州似乎要輕鬆許多,但優秀人才太多,不拼命抓住機會,其他人就會搶先一步,壓力並不比在日本時要小。新西蘭則是另一個極端,因為經濟發展還是以農業為主,人們的工作生活比較閒適。

“最終回到墨爾本是因為這裡的氛圍剛剛好,工作和生活都能兼顧上。”

同在澳中科學家創業協會的會友王宇飛也有相同感受。他在墨爾本創立了一家與石墨烯材料生產相關的企業,與來自中國的生產商合作,開拓該材料的商業化應用。

“乍一看這座城市,似乎沒那麼多特牛的地方,機會也不像加州或者北上廣深那麼多,但均衡下來你會發現,生活舒適度高,城市也在儘可能為個人發展提供幫助。當我國內的同行還在應付領導和繁瑣審批流程時,我則用更多時間專注在技術產業化上,效率並不低。”

為人才提供發展機會,讓居住者能獲得工作生活平衡,一座城市要能做到這些實屬不易,但想要成為“最宜居城市”,這些還不夠。

英國經濟學人智庫(EIU)為此提供了一套完整的評估標準,宜居城市們不僅得讓居住者幸福感爆棚,還得具備肉眼可見的硬實力。比如,城市的安全穩定性(Stability)、居民的醫療健康(Healthcare)保障、文化與環境(Culture & Environment)、教育與城市基礎設施建設(Infrastructure)。

拿這些標尺度量後,墨爾本在2011年被評為全球最宜居的城市,它在這位置上一坐就是七年,打破此前由溫哥華創下的六連冠記錄。

作為澳洲第二大城市,墨爾本擁有成為“宜居城市”的先天優勢。氣候成為該城市拔得頭籌的優勢,南太平洋的暖流帶來溫和的氣候條件,為宜居提供了不錯的環境支撐。而從19世紀中期開始的掘金運動,將移民文化植入該城市的發展軌跡之中,文化包容成為一項傳統。得益於澳大利亞獨特的地理位置,墨爾本受恐怖主義的威脅要比其他城市少得多。經濟學人智庫認為,即便在澳洲境內,墨爾本的安全狀況也要比第一大城市悉尼更好。

但即便擁有這些先天優勢,想要打敗競爭對手拿到“最宜居”的Title也不是那麼容易。教育、醫療健康和基礎設施建設等“後天素質”更能看出一座城市到底夠不夠格。

令人驚訝的是,墨爾本似乎做得都不錯,在建立“宜居”城市思路上,它還提供了許多值得參考的思路,甚至將“宜居”的榮譽發展成城市賣點,為促進貿易往來招攬更多新生意。

郵編“3000”計劃

1980年代的墨爾本市區,到了夜晚會變得空蕩蕩。上班族們紛紛回到市郊的住所,只剩下冷冷清清的街道與空置的辦公樓。當時墨爾本城中心的絕大多數建築都是寫字樓,但維州經濟並不景氣,企業對辦公室的需求遠低於市場供應。

為了城市發展,墨爾本市政府在1992年開始一項激勵性的城市復興戰略——郵編“3000”。其內容是將許多舊辦公樓改建成公寓,一來是適應墨爾本不斷增加的學生人口,同時也為城市聚集更多人氣,讓它變為24小時不夜城。

2000年左右,市中心CBD的住宅建築開始急速增多,城市中出現一系列引人注目的地標性住宅大樓,包括2006年建成的南半球最高住宅——尤里卡大廈(Eureka Tow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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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數量增加,不僅帶來人氣,圍繞人們衣、食、住、行和娛樂的消費產業也發展起來,最明顯的是城市裡酒吧、咖啡館和餐廳數量猛增,這裡不再只是上班族們掙錢的地方。

土生土長的墨爾本人Amanda Caples貢獻了一個有意思的觀察。

“在1960年時,整個墨爾本只有兩臺濃縮咖啡機。在我童年印象中,墨爾本就沒有幾家咖啡店。但現在你看,咖啡店到處都是,咖啡也已經成為人們的必需品,變化就發生在這二、三十年間。不僅得益於政府的發展戰略,還要歸功於把咖啡文化傳進來的意大利移民們。”

從數字上來看,這項戰略也頗為成功。據維多利亞州規劃局戰略執行總監Rachel Dapiran介紹,1991年墨爾本CBD的居民人口僅為3592人,但2016年,這一數字已上升至37325人,25年間增長了近十倍。

許多摩天大樓都是在過去三四是年間建成,Dapiran認為這些集工作、生活和娛樂為一體的綜合型區域,明顯提高城市的宜居程度,也為後續發展打下基礎。

這一傳統仍在繼續,政府部門的目標發生著微調。Dapiran告訴界面新聞:“對於現在的墨爾本來說,我們需要在市中心建設更多的辦公大樓和商業空間,如Arden這類新商業區將在未來發揮重要作用, 在蓬勃發展的知識產業中提供就業機會。”

頭部產業與全民福祉

變化的不只是CBD,這座城市的聰明之處在於懂得如何將有限資源集中起來。毗鄰皇家墨爾本公園、位於北墨爾本的三公里中央商務區帕克維爾Parkville是另一處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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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圈的價值顯現出來,政府借勢在該區域推出集中發展規劃,成立墨爾本生物醫療園區(Melbourne biomedical Precinct,簡稱BMP),引入不少像澳洲最大生物技術公司CSL這樣的企業,生物醫療成為墨爾本的頭部產業。

這對宜居城市的意義重大,對城市居民而言,醫療保障往往是安全感的底線。得益於頭部產業的發展,惠及普通居民的研究成果也不少,人工受孕技術和宮頸癌疫苗普及就是其中代表。

世界衛生組織WHO在2010年曾發佈過一組數據,全球有4850萬對夫妻嘗試5年懷孕但仍不成功,不孕症可能在此100年內成為僅次於癌症、心血管病之後的第三大疾病。有數據稱,在澳洲每六對夫妻中就有一對有不孕症的困擾。

位於墨爾本的莫納什助育中心(Monash IVF),在1973年成功培育出世界第一個試管胚胎,此後該機構開始專攻不孕症的研究。人工受孕和試管嬰兒技術隨後在澳洲普及開。政府還加大補貼,接受該技術受孕的夫妻通過公費醫保之後,只需自行支付約5500澳元。

一度流行的宮頸癌HPV疫苗也起源於澳洲,首支HPV疫苗Gardasil就是在墨爾本研發成功,後在美國和香港地區廣泛應用。實際上,在該疫苗被研發(2006年)後不久,澳大利亞從2007年就開啟了國家性的接種計劃——全澳中學在校8年級學生(12-13歲的男孩或女孩)都能免費接種。今年初,剛上市的九價疫苗Gardasil 9取代此前的四價疫苗Gardasil 4也開始普及。

從鉅額的財政撥款來看,這座城市的生物醫療受到偏愛。全澳大利亞對生物醫療的研究撥款,有40%投入到維多利亞州,主要被墨爾本的MBP和莫納什大學所瓜分。墨爾本政府因此新建地鐵線路,使人們可以更便利地前往園區就醫。

科學家們

人們的幸福感往往取決於身邊人,如果鄰居們素質高,你的生活體驗也不會差到哪裡去。聚集的研究機構給墨爾本帶來了全球高端人才,這是城市的一筆財富。重點是,無論膚色和文化背景,這批外來群體想幹的事情很容易獲得支持。這座城市很明白,不管是研究項目產出了成果,還是創辦的企業掙到了錢,所有人都將因此受益。

1994年皇家墨爾本理工大學(RMIT university)開始一項特殊的討論——在學校成立中醫學系。來自中國的薛長利被推到前臺。他畢業於廣州中醫藥大學,是當時RMIT裡為數不多、有中醫背景的教授。他被任命為該繫系主任,此後20多年將中醫學科在澳大利亞廣泛傳播開來。

薛長利回憶起這段經歷時認為,是時任校長Professor David Beanland的魄力給了他偶然的機會。因理工科而聞名的RMIT,剛剛發展起生物醫學學科,起步要比墨爾本其他高校慢,拓展新領域很關鍵。“David是一個很有前瞻性的學者,他認中國將是21世紀發揮相當影響力的國家。中醫是一個很好的切入口。”

1990年代的墨爾本還沒有一所公立學校開辦相關專業,但人們對中醫興趣在上漲。另外,儘管每年政府將稅收的26%用於醫療保健,但老齡化和慢性病一直困擾人們的健康問題。澳洲在90年代初,對輔助性醫療進行了定義,中醫成為其中一種。

聊到自己的成就,薛長利認為城市提供的氛圍很重要。“如果想在學術上取得成功,你必須選擇一個很好的科研環境,即便壓力很大,但機會也能隨之而來。”

越來越多的科學家也在墨爾本找到自身價值,他們還成立一個澳中科學家創業協會,集結不少像宋丹子和王宇飛這樣的年輕科學家。

“我們其實都有本職工作,像宋丹子正在莫納什大學做艾滋病疫苗相關的博士後研究,去年她成立自己的公司,從事遠程醫療培訓。而我自己此前也在墨爾本大學讀博,之後創辦企業。這個協會就是希望對創新創業有想法的人聚在一起。”王宇飛發現,墨爾本和北上廣深不同的創業氛圍存在優勢互補之處,給在這裡的中國人才們更多發展空間。

國內的創業熱情、投資額度要比澳洲高得多,但墨爾本也有自己的特色。以註冊公司來說,在這裡申請執照或註冊企業只需要個人提交合理證明即可,而在國內,則需要一級級的審批,投資款項的申請更是如此。“如果把這裡的高科技優勢和國內熱錢結合起來就好了。”王宇飛感嘆到。

無論如何,科學家們總能得到優待。政府部門還專列“首席科學家”來指導城市發展,這點更有象徵意義。

具有藥理學背景的Amanda Capels在兩年前成為墨爾本的“首席科學家”,那時起,她開始思考自己能為城市發展帶來哪些附加價值。

“這個崗位在澳大利亞其他城市也有,但更像是名譽角色。墨爾本則不一樣,它的智力資源產生了巨大的社會和經濟價值。”

Capels現在的主要工作不僅與教育部打交道,想方設法增加學生們學習STEM專業的熱情,還得與交通、車輛管理部門合作,為城市新建的地鐵線路提供智庫支持。“我們將投標公司和大學工程學院建立聯繫,他們合作出一系列的方案,讓政府更明智的搭建公共交通系統。”

保持咖位的困擾

如此看來,拿下頭銜的墨爾本的確有兩把刷子。墨爾本市長多爾(Robert Doyle)曾在蟬聯最宜居城市的稱謂後說:“這一世界紀錄是所有墨爾本人都應深感自豪的傲人成績。”

但不是所有人都對這個稱謂而感到興奮。宜居和發展之間的平衡往往難以把握,有時還會相互掣肘。

一些更為現實而深刻的挑戰困擾著這座城市。今年3月,普華永道發佈一份城市發展報告,該機構合夥人薩克斯認為,現在的墨爾本存在這樣的尷尬:距離城區越遠,機會就越少。資源分配的傾斜,拉大內城外城的差距,無論就業、醫療、教育還是交通服務上,外郊都顯得尤為不足。

人口增長讓問題變得更為棘手。澳大利亞《時代報》曾就墨爾本的宜居度做過一項讀者調查,一位讀者這樣做出反饋:“十年前,我可以在車站旁停車,火車上總是有座位。 五年前,我在車站旁邊一片未鋪砌的場地找停車位。 兩年前,我不得不跑到車站周邊的街道停車。現在,連街道也停滿了,我必須在距離較近的車站停車,然後走一站路去火車站。”

按照人口增長速率計算,30年後,墨爾本的城市規模將接近目前的倫敦和紐約。而該城市的CBD也將擴張到North Melbourne、Footscray和Fishermans Bend,就像讀者反饋的那樣,人們在交通上所要花費的時間將增加。

這也是規劃部門堅持“大興土木”的原因。“我們目前市中心的軌道車站Hoddle Grid建成於1837年,多年來一直提供了非常好的服務。然而,這樣一個.6*0.8 km的區域已不足以為擁有500多萬人口的城市的中心地帶服務——我們需要擴展它。”Rachel Dapiran對界面新聞評論說。

即便有連續7年的成就,並不代表一座城市的發展就達到最高階段。墨爾本政府在去年提出一項“2017-2050戰略”或許能說明這個城市對自己的定位。

計劃書中這樣寫道:“我們需要明智地計劃和投資,為了適應更多元化和更老齡化的人口特點、打破城市擴張和擁堵之間的矛盾、解決住房負擔能力的問題、緩解和適應氣候變化,並確保所有人都能獲得社會和經濟機會。”人定義了城市,而身處其中的每一個成員都要接受城市需要不斷進化的事實。一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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