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能弄回來的只有5具屍首,其他的人可能都衝到下游了。吃水上飯的都知道水的兇猛,敬畏之心時時提著。窯下的是沒死埋了,船上的是埋了沒死,這兩種危險職業不僅被河邊人家當作勸人的理由,也對孩子們調皮搗蛋發出警示。
老棒子的棺木開始下葬,小鳳哭的那種尖音震撼所有族人的心。哭吧,哭出來就不難過了。倒是不哭的小鳳她娘讓大家擔心。有人附在小鳳耳邊說,你娘累壞了,你只管哭,你不管你娘了?小鳳一聽不哭了。她用孝布條子擦擦眼睛,搜尋老孃。看見老孃坐在一條矮凳上傷心,小鳳跑過去俯在娘腿上。前幾天爹還衝她笑,現在埋到地下了。小鳳越想越傷心,禁不住又哭了。
各家埋各家亡人。有屍首的人家甚至慶幸能落個全屍。沒有屍首的人家只好弄幾件舊衣服和舊帽子舊鞋子放在棺材裡。南山亂墳崗地薄土少,是窮人家的墳塋選擇之地。同時埋那麼多人,在狂瀾街上很不常見。只有哭聲,沒有炮聲,也沒有大笛送行。已經習慣了死亡的水上人家沒有埋怨,也沒有嘆息,只有心裡無邊的命中苦悶。
回到家裡,天已經黑了。小鳳找到火柴,娘不讓點燈,“你爹不在了,你哥不見了,點燈幹啥?”。小鳳聽了又流出淚來。孃兒兩個覺得這天真要塌了,以後這日子咋過呀。
“小鳳在家嗎?”
門外一個陌生的聲音,小鳳沒聽出是誰。
“你誰呀?”
“我是老徐。賣大蔥的。”
“哦,是你呀。”
小鳳點著煤油燈,趕緊去拉開門閂。老徐沒有進來,而是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小鳳覺得這個老徐很怪。他沒來過家裡,咋會摸來了?小鳳經常給爹爹和小魚送飯,時不常能碰見冷臉老徐。那張臉一直吊著,從沒看過笑容,小鳳心裡很煩他。爹爹倒是說過一句,這老徐人不錯。
老徐坐下,把手裡拎的點心紙包放在桌上。他看著小鳳娘說,“我和棒子哥交情不深,可我知道他不是壞人。我來這裡也是考慮再考慮。”他停頓一下說,“棒子老哥他們那船是被炮彈打中的,就是河對岸那小日本放的炮。”
小鳳像聽天書一樣。小鳳知道河兩岸經常打炮,那聲音就像打雷。難道不是翻船了?沒見小魚屍首,小鳳忍不住就有幻想,可想想又沒法問。
“據我知道的底細,小魚、軲轆、轆轤、書衡、小豆子、老虎都沒死。軲轆瞎了一隻眼,小豆子折了一條腿,書衡一條胳臂沒了。老虎和轆轤傷的最重,保住命保不住命很難估計。”
“叔,叔,你說小魚還活著?真活著?!”
“一船人就他命大福大。一點皮外傷。”
“叔,叔,你咋知道恁清楚呀?他在哪兒?他在哪兒?”
“小魚接孟老爺那活兒,我就納悶。黃河漲得快,落得也快。幹嘛急著趕著要過河?”
“我聽說他們害怕新媳婦讓人禍害。”
“鳳啊你不懂,那新媳婦在日本留過洋。禍害誰也禍害不到她呀。”
“那你這樣說,我爹就不應該去?”
老徐沒言語,掏出一顆紙菸點上。噴出一口煙,嘆了一口氣,“原因還不清楚,只是可惜棒子老哥和他們一大群兄弟了。”
“那我哥呢?他在哪兒?”
“你放心,我保證他沒事兒。另外,你該找點事兒做了。你娘這樣子得靠你養了”
“沒地方去。”
“我想讓你進孟家大院當丫頭-------”
“我不去!”
“我就是想知道你爹和金髮他們是咋死的。”
“我去。那我娘咋辦?”
“我讓別人來照顧,你只管放心。這兩天,我教你咋用槍。”
“我害怕槍。”
老徐一伸手從腰裡掏出一個東西,黝黑髮亮的。
“要是別人脫你褲子,你咋辦?沒氣力拒絕咋辦?不讓別人脫你褲子,你只有用這個。”
小鳳讓老徐說得面紅耳赤。知道小魚活著,心裡太高興了。她好奇的摸了摸桌上的小手槍,很硬。這東西也叫槍?小鳳心目中的槍是秦豹子秦大叔那種長長的獵槍。嗵的放一槍,那多過癮呀。
小鳳送老徐出門,扭扭捏捏的。
“你放心閨女,我會安排好的。”
“不是,我想------”
“你說。”
“我想見我哥一面。我想和我哥圓房。”
小鳳說完低下頭,不停的揪衣裳角。
老徐看看小鳳,“你等我信兒。先進孟家再說------”
“我不!”
小鳳見過孟老爺那雙禿鷲眼睛瘮人,又想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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