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因太有才,兩個皇帝爭著請他出山,75歲做一事晚節不保被罵慘

年輕時,隱士朱敦儒住在洛陽。在優雅雍容的大宋,這是最文采風流的城市。而洛陽風情最堅定的擁護者,是那群出生時銜著金鑰匙,不知謀生為何物,大部分光陰用於浪費,還有一小部分用來應付長輩們的熊熊怒火的有錢有閒不務正業的京都子弟。他們在青樓裡打架,在官道上走馬;在鬧市高歌呼嘯,到賞花會上又能識相地放輕手腳……朱敦儒,就是其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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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仕途毫無興趣,每日裡只弄些風雅消遣的玩意兒,正所謂“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踢球打彈,品竹調絲,吹彈歌舞,自不必說”。雖然有著值得讚許的好文才,又都賣到名妓的耳邊唱情歌去了。多年以後,逃亡的生涯裡,他回憶起少年往事,說自己“落日經過桃葉,不管插花歸去”,風情多麼旖旎。

本來,這種熱鬧如火的生活是稱不上隱逸的。可是在宋朝,一個男人20歲時無所事事,喝酒泡妞寫詩,叫作“浮浪子弟”,該讓長輩用大棒伺候;到了30歲,還無所事事,喝酒泡妞寫詩,即可為“才子風流”,讓人側目又豔羨;40歲之後,還在毫不懺悔地喝酒泡妞寫詩,如朱敦儒,就可為人人敬服的“紅塵隱者”了。

朱敦儒也自豪得很,寫詞吹噓自己是天帝身邊管理山水的侍從,老天給了他呼風喚雨的資格,可以想聽雨聲就下雨,想看月亮就天晴……有了這個仙氣,誰還拿人間的小小王侯當事兒啊?

同時代的人,都被他折服了,不管見沒見過,都交口稱讚他的才華與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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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人覺得,能寫出如此絕妙好詞的人,一定也是個經天緯地治國的良材;他們還覺得,越不求聞達無意功名的讀書人,拉出山來,就越發會是個了不起的賢臣。因此朱敦儒就這麼隨便混著,關於他才華橫溢的讚揚,一直傳到了皇帝耳朵裡。靖康年間,宋欽宗召朱敦儒出仕—此時朱敦儒四十來歲,正是古人眼裡歷練恰好、穩健成熟的年紀。

對於皇上的徵召,朱敦儒婉轉而又堅決地拒絕了。理由是:“麋鹿之性,自樂閒曠,爵祿非所願。”這話一半出於本性,另一半則出於對時局的考慮。長醉於西京洛陽的隱者,絕對不是政治上的笨蛋。

這是北宋歷史上最慘烈的一年,靖康之變即將發生,宋欽宗和他信任的蠢材與惡棍們把女真鐵蹄引到了臥榻邊。金國軍隊直逼汴梁,朝野震怖,一團混亂,宋欽宗竟然還有心思徵召朱敦儒出山,完全屬於病急亂投醫—他以為,讓一位著名隱士進入朝堂,就像抓到一隻活麒麟,預示這搖搖欲墜的江山還有希望,天命依然垂青大宋。

朱敦儒才不願去當“祥瑞”。可他也沒幾天好日子過了。

北宋滅亡,中原衣冠紛紛南逃。朱敦儒攜家帶口,一路狂奔到廣東南雄(今屬廣東韶山),暫時住了下來。這時,臨安剛建立起來的新政權急需人才,加上許多人推薦,宋高宗幾次三番地徵召朱敦儒出仕。朱敦儒還是不想幹,直到有老朋友苦口婆心地勸他:現在朝廷真心誠意地在招人才,有中興之勢啊,那誰、誰現在都出山效命了,很受重用的!你又何必還蹲在草屋裡吃青菜,守在山谷里老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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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敦儒一聽,也就不再推辭了,跑到臨安見皇上。龍顏大悅,立賜進士出身,為秘書省正字,很快兼任兵部郎官,又遷兩浙東路提點刑獄。這一連串官職,級別看上去不高,卻始終側身於權力中樞,提刑司更是手握實權—這位隱士的仕途局面一片大好。

這段故事,很有點當年謝安“安石不出,奈蒼生何”的意思。習慣了炒作與抓眼球的當代大眾完全可以冷冷一笑,眾口一辭:這世界上從來不會有不為名利而採取的行動,隱士們不過是吊起來賣好價錢還要唱高調。但朱敦儒,這個敢於大搖大擺自吹自擂不良行徑,會頭插梅花、笑傲王侯的男人,不是在作秀—他有血性。他的血性,從前隱藏在五陵年少的狂蕩中,現在,終於顯形了。

家國之憂如此沉痛,誰還有心情做什麼隱士?只盼著立刻有英雄奮起,力挽狂瀾,把入侵者掃出國土。然而英雄何在呢?將士們抗金的決心,遺民們盼望的淚水,都被莫名地給消解了,新的朝廷似乎並不熱衷於收復國土這回事,倒是隻想苟且偏安……

奇謀無用!報國無門!這才是朱敦儒內心最深的悲慟。神仙落了地,傳統士大夫的情懷噴湧,人們這才知道,原來他也是個不能忘情的紅塵中人。斜插梅花醉洛陽,那本是屬於他的人生,他本來只想在太平盛世裡,快快活活地過完一生。他愛洛陽,愛姑娘與酒,愛山水,也愛這個國家,這樣的愛,其實並不真像神仙那樣超脫,恰恰相反,它帶著種俗世生活的熱度、浪漫心靈的狂想,因此,散漫而又深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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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愛,就有多失望,而失望之後,仍然是愛著,所以他終於出仕,為官14年,一路提升上去。然而他卻和主戰派混到一起,鼓吹些收復失地、重整山河的“異端邪說”,68歲時,他被皇帝忍無可忍地罷免,於是跑到浙江嘉興去住了。

老頭兒也沒什麼事幹,便恢復了隱士的做派,打扮成漁翁的樣子,在煙波中來來去去的。他寫詞,這回寫的是確確實實的隱逸詞,寫了一大堆,跟年輕時的風格卻完全不同,變得讓人有些心頭難過。

中秋,他寫“試看月歸何處,因甚有虧盈。我自闔門睡,高枕笑浮生”,風格近似於蘇東坡的豪邁,然而心境卻要消沉得多,晦暗得多。同樣在標榜著自己的懶問世事,與從前還在洛陽花裡快活著的時候相比,也事近而情非。從前是勇而無所謂,現在是怯而滿含心事。而且,人也老了。

好在,山水怡人,朱敦儒還是有地方可去,有空間放逐心事的。年輕的陸游帶朋友來尋訪,到得湖邊,便聽笛聲從煙波間起。一會兒,老頭兒划著只小船出現了。到了住處,只見壁上掛著琴、築、阮等各種樂器,簷間有珍奇鳥兒上下飛翔,籃中有各色新鮮水果與幹脯,老頭兒親手取來奉客,滋味清美……一行人恍若到了神仙洞府。要特別有心的人,才能注意到,臨別時,老頭兒駕飄然一葉小舟,向湖山深處行去,身影裡的點點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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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他妻子早已去世。朱敦儒只傍著兒子過活。不料有一年,當朝丞相秦檜又發神經,想找個好老師教寶貝兒子作詩。數來找去,唯覺朱敦儒最佳,又怕人家不肯,就先把老頭兒的兒子拉出山來,封了個小官,牢牢捏在手裡,再下令徵召老頭兒。於是朱敦儒竟在75歲高齡又跑到臨安,擔任鴻臚寺少卿—南宋本來沒有這個職位,秦檜專為朱敦儒恢復了這個古代官職,名義上算朝廷官員,主職就是當丞相的家教。

朱敦儒的家教當了沒幾個月,秦檜病死了。第二天朱敦儒便被罷免,如蒙大赦地跑回家去。然而,汙名已經洗刷不清了。連最謹小慎微三緘其口的人,現在也敢指著他的脊樑唾罵:晚節不保!趨炎附勢!年輕時那首“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的詞,轟動京洛的句子,如今也被拿來當話柄,嘲笑他“如何縱插梅花醉,未必王侯著眼看”。文人落井下石的本領最是高強,可朱敦儒也無話說,更找不到人說。

他便當作沒事一樣,任時間慢條斯理又急如驚風地過去,他漸漸地和鄉野間的普通老人一樣了,拄杖出來散散步,拎著村酒,弄點小菜,坐在瓜架下講古聊天,看兒孫們在不遠處嬉鬧,嘴角邊綻出笑意來。不管怎麼說,平平安安活到七十多歲,也算高壽。偶爾,還有故人來訪,帶著附近青樓裡的姑娘,他像個老祖父似的坐著,聽女孩兒們訴說心事,慈祥地認真地點頭。老去的朱敦儒與人為善,有一雙溫和體諒的眼睛。

有趣,有料,有深度

作者|王芳芳

來源|《百家講壇》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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