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媳婦一枝花|郭照輝

終於等到你了

點擊上方藍字,關注更多精彩

狗剩媳妇一枝花|郭照辉

狗剩媳婦一枝花(小說)

郭照輝

1

不是所有的花都會結果,但所有的果一定曾經是花。

我們剛要入睡時分,院門被一種很大的力量撞開了。弟媳慌忙拉燈披衣下炕,鞋還沒趿上,窗戶上的玻璃就被橫飛而來的石塊砸開了花。既然開了花可能就會有個結果,果然隨之院子裡傳來一個女子的叫罵。

「你們這些老東西,你說你們管不管到底?」

弟媳隔著門檻說:「春草,這又是咋啦?有事不能明天說嗎?狗剩他姑還在這兒呢?」

院子裡的春草說:「就是他姑奶奶在今天也要理弄清,要不姑奶奶我睡不著。」

弟媳尷尬、難為情地扭過頭對我說:「他姐,您別往心裡去,是狗剩媳婦春草,我們對這個兒媳婦是徹底沒有行數啦。」

從春草的叫罵和弟媳的勸說中我捋清了是怎麼回事。

前段時間春草要在縣城開家理髮店,手頭缺些錢,就向小姑子借了五千,前天村裡一戶人家辦喜事,倆人都去幫忙,春草把身上帶著的錢還了小姑子。當時人雜事多小姑子文珍順手揣進褂子兜,等到晚上事情忙完掏錢一數發現只有三千,差兩千,於是拿起手機打給嫂子。春草一聽火冒三丈,通過虛無縹緲的無線信號就把小姑子一頓臭罵,說前幾天湊了兩千送家裡你不在,就給你媽了,剩下的三千昨天我也還你了,你還要咋地?

2

我問弟媳:「春草給你啦?」

弟媳說:「哪有的事,姐,你說,哪家父母會拿小人的錢?她要給了我我能不給自己的親閨女?」

想想也是,那就是在弟媳和春草兩人中有一人在撒謊,取捨之後我還是傾向相信弟媳。

3

此時叫罵聲又穿透鄉村漆黑的夜色,不僅衝到屋裡的我們面前,也翻過院牆越過層脊向四周闖蕩,猇聲狺語像一把串聯的開關陸陸續續點亮了前後左右四鄰屋裡的燈。

弟媳說:「春草,你進屋娘跟你說。」

春草說:「少來這一套,有啥揹人的話不敢敞開說,扯球蛋。」

弟媳想息事寧人趕忙說:「對對對,是我忘了給文珍那兩千了,這幾天地裡有事,我和你爸白日忙到黑,沒顧上,明一早就給文珍送過去。」

我愕然地站在炕頭低聲說:「你怎麼就承認啦?」

弟媳無奈地說:「姐,你說不攬了對這號兒媳還能有什麼辦法?」

「狗剩不知道嗎?」

「知道個啥?知道他又敢咋地?

「……」

弟媳喘了口氣像自言自語又像對我說:「狗剩知道也會裝不知道,知子莫過娘,就他那慫樣,比他爹強不到哪。」

我感覺好像也是在說我,臉上有些燒,畢竟是在數落我的親弟弟。弟媳彷彿也覺得說的不妥,趕忙改口說:「姐,不說啦,誰讓我們命不好攤上這樣的兒媳呢,認命吧。」

我氣憤地說:「這也太不像話了,狗剩也是長得人高馬大、人五人六的,農閒還能開車跑運輸賺外塊,多好,怎麼就讓春草這樣的媳婦給把住了?把住也就把住吧,起碼應該對公婆尊重呀,這要不是我親眼見打死我都不相信。」

「姐,誰說不是呢?春草是咱們看著長大的,原先多好,誰知道一嫁過來就成了這樣!」

「是呀,原先她可是咱們堡裡的一枝花啊!」

4

我們堡是個大村,我自小在這兒長大,小學初中都在村裡念,高中去了縣城,大學畢業後分配到省城,沒有婚喪嫁娶開罰單每年回兩次堡裡,清明祭祖春節訪親。今中午我剛回村,迎著清明時節的雨來到弟弟家。弟弟弟媳看到我回來很高興,張羅了一大桌飯菜供我享用,弟弟還喝了半斤42度的老白汾,嘮了沒兩句倒頭就昏睡了,只剩我和弟媳倒歇。

我們家只有我和弟弟姐弟二人,父母均已過世,弟弟是個老實巴交的男人,除了種莊稼養幾隻牲畜啥也不會了。村裡人農閒時賭博比較盛行,但他沒這愛好,一者沒多少現錢,二者他也沒有賭一把的膽量,只是喜好喝兩口還量不大,四兩半斤老白汾就能打發他睡多半天。酒有地域性,山西人習慣喝汾酒,四川是五糧液,貴州有茅臺,北京流行二鍋頭,陝西挺西鳳酒,河南悶杜康,河北產老白乾,安徽古井貢,各個地方都有一款地方酒,可見酒在中國文化中的重要性。李白酒後詩百篇,弟弟酒後除了睡覺就是背小時候父親教給我們的兒歌童謠,這時候看到的他就是最幸福最快樂的時光。我總認為男人喝酒喝的是一種心情,是打發空虛、寂寞、失落的最佳神仙水,所以每次回來總要給他帶幾瓶酒,臨走時再按照自己近期的經濟狀況五佰一千的給她們留點兒。這次回來祭祖帶回不少祭品,但我們堡有個規矩女性不能進墳地,我每次只能把準備好的燒活兒冥幣交給弟弟,由他一併到父母墳前燒掉,替我盡孝。

村裡人成家都早,十六至十八歲便到結婚的黃金年齡,超過二十就成了大齡青年,就有人在背後說三道四。我的弟弟在我還上高中時就已成家,也是費了許多周折才將弟媳娶進門,我大學畢業時他的一兒一女已經能廝跟著去打醬油了。也就是我大學畢業那一年,回村等分配時,每天清晨跟著弟媳下地幹活,總能看到春草在自家院子裡、院門口、田間地頭玩耍。那時感覺李春波唱的《小芳》就是以她為原型。

「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長的好看又善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

村裡人對她的評價大多兩個字「切她」,我覺得她長得那叫個「襲人」。這個「襲人」在《紅樓夢》裡是個人名,也是位女同志,所以我總懷疑老曹跟我們堡跟我們這方地域有關聯。後來的一件事也證實了春草的容貌果然「襲擊」了人。

堡裡的地大都分佈在汾河西岸,地與河間穿行著108國道,弟弟家的地恰巧與春草家的緊挨著。一天,村裡一個後生騎著三輪農用車往地裡拉肥料,卸車後空車往回走。出地向東剛上國道,突然看到旁邊地頭的春草,為了引起她的注意還一邊看著她一邊大聲背起了童謠:

圪暈旦,圪暈旦,

騎上馬兒上南山,

南山水下來,

漂下一個奴奴來,

奴奴,奴奴做甚呀?

看燈呀!

看甚燈?

白菜燈綠茵茵,

西瓜燈紅芯芯,

兔兒燈,倆只耳朵直楞楞。

結果小後生只顧看她只貪表現卻忘了拐彎,照直把車一頭開進了汾河。在地頭歇晌的人全都鬨笑起來,說這春草長的太迷人殺傷力太強了,竟然把一個大活人迷的掉進了汾河。古代女子有沉魚落雁之美,有閉月羞花的誇張,但是春草的美真正讓人見到了什麼是「沉車落水」,與那沉魚落雁估摸不相上下。所以我自達那時就對她影響頗深,認定她是我們堡上的頭一枝花。

後來弟弟的兒子、我的侄兒狗剩就娶了春草。我弟媳說漂亮女人只可遠觀不能瞎娶,娶回來一般伏不住自然就成了惹不起的祖奶奶。

5

當天夜裡弟媳當著春草的面給文珍打電話說你嫂子把還你的兩千塊錢放我這兒了,明天我給你送過去,春草這才不依不饒地走出院落回自己家去了。

我卻憤憤地睡不著。

「秀琴,你們怎麼能這樣縱容春草呢?」

弟媳說:「姐,哎,文珍嫁了,兩個大男人沒一個氣粗的,我一個婦道人,我能咋?沒辦法,說到底全怪我們村裡人沒本事,掙不到大錢。」

「這和錢有關係嗎?」

「都是錢招來得禍。」

「這是仁義禮智信!」

我打破沙鍋問到底,終於明白那份兒鄉愁的滋味。

6

我們堡地處平原,沒什麼資源,雖然我們省是個煤炭大省,但煤炭資源的分佈巧妙地避開了我們這裡,除了黃土還是黃土,祖祖輩輩只能靠種地為生,只是這兩年才有年輕人走出去打工口袋裡有了些外塊。由於堡里人沒多少現錢,人們便把閨女出嫁作為改善生活的一個主要手段。出嫁的條件一般是要求男方在堡裡蓋一幢新窯,日常居住,在縣城買一套樓房,預備孩子將來去上學,還要買一輛車,便於在堡裡和縣城間往返。除去兩房一車還要20萬左右的彩禮,這彩禮大多直接進入女方父母的腰包,沒兒的用來改善自己的生活,有兒的給娶兒媳婦預備彩禮。在村裡蓋房粗算十萬左右,在縣城買房100平米左右大約30萬上下,車也得十好幾萬,再加上彩禮錢,娶個媳婦沒有六七十萬是擋不住的。就這還只是普普通通一般水準,相當於我們買車時說的標配,若遇上個不尋常的老丈人,再加村裡人扇風點火,鴨舌雞嘴,三三五五的往上撩,突破百萬大關也是常有的事兒。你想,花這麼些錢,對沒有任何實體收入或外塊的農村人來說那就是個天文數字,遇上像我弟弟這樣只會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人家,只能從牙縫、衣縫、牆縫、地縫裡往出扣,幾乎從生兒子狗剩的那天起就得開始熬,不熬幾層皮是攢不夠這麼多錢的。等到傾其所有甚至塌饑荒娶回兒媳婦,你要不伺候好人家人家哪天不高興一拍屁股走人就等於雞飛蛋打竹籃打水一場空,錢沒了人也沒啦。所以兒媳婦過門後就成了祖奶奶,每天得順著、哄著、供著,比劃成男方家這邊的女皇、慈禧一點兒也不誇張,她說一不二,不僅兒子——老公聽她的,公公婆婆也是她手裡的面,想怎麼捏就怎麼捏,相怎麼揉就怎麼揉。

我好奇地問弟媳:「你們家文珍過了門也是這個樣子嗎?」

弟媳說:「差不多,基本一樣,也是一理王!」

「這不成怪圈了嗎?」

「是呀,反正文珍過門後我們兩家親家就沒再來往過,不知道是結了親還是結了怨。」頓了頓又說:「可是我們又沒行數,我們也是這樣過來的。」

我感慨地說:「秀琴,我三個閨女出嫁也沒要到一分錢的彩禮,三個閨女都沒咱堡一個奴兒值錢,我可虧大了!」

弟媳說:「還是你們城裡好!」

弟媳還要說什麼時裡間酒夢中的弟弟夢囈起兒歌,也是我小時候熟悉的兒歌,雖然他夢中吐字不清,但我還是能分辨得清:

從東頭到西頭,看看我的小斧頭,有一天我來到大街頭,看到一個小老頭,他正在那裡剃光頭,我就砍了他一小斧頭。警察把我抓到牢裡頭,牢裡頭,真難受,吃飯吃的窩窩頭,喝酒喝的二鍋頭,抽菸抽的菸頭頭,睡覺枕的半磚頭……

7

天剛矇矇亮弟弟弟媳已經黎明即起灑掃庭除,生火做飯。堡裡還沿習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習慣,不一會兒弟弟在院中擺下小方桌,弟媳把早餐端了上來,我們三人落了座。

「姑,你啥時來的?」有個聲音若有若無非常謹慎地飄進我的耳朵,我以為昨晚沒睡好出現了幻聽,便沒當會事,這時身後又傳來一聲:

「姑,我是文珍,你回來了?」

這次我才確認,便趕忙站了起來拉著侄女的手拉起話常。我說:「文珍,我記得你小時候風風火火、大呼小叫,像個禿小子,現在這麼斯文,連說話都這麼輕聲細語。」

弟媳看了看隔壁院子嘆了口氣,文珍也露出一臉的不踏實,我看看弟媳又看看文珍,不明就裡。這時院門被踢開了,春草雙手叉腰橫在門外,弟弟立馬說:

「姐,秀琴,我吃飽了,晌午輪澆咱家的地,我先走了。」說著拿起鐵鍁雙手一背把鐵鍁橫撻在手裡跟自己的身體形成一幅十字架便消失在門外。春草不依不饒地盯著公公的背影看了有些時候。

狗剩和春草的新房就在弟弟家隔壁,我沒計較昨晚的事兒起身招呼春草進來吃飯。春草像是我根本不存在,徑直邁進院門,徑直走到院中,徑直坐在小方桌旁,伸手從自己口袋掏出一把南瓜籽嗑了起來。由於心情亦或情緒的原因,好幾個瓜子皮被她肆無忌憚地唾進方桌上的碗裡,我也就沒有再吃下去的心情了,甚至不想再坐下去了,難怪弟弟在春草一出現就撤退了。就這麼僵持了約五六分鐘,文珍遠遠地往大門口走去,快出門時像是又想起什麼回過頭來用眼神找她媽。

「媽,我送娃上學了,錢的事不提啦。」

還沒等弟媳開口春草一邊把手裡剩下的南瓜籽摔向腳地一邊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什麼不提啦?說清楚再走!」

弟媳趕快打圓場:「說清了說清了,文珍,你嫂子借了你五千,還了你三千,還有兩千給了我讓我給你,前後是五千吧?好了好了,說開就沒事了,你趕緊回吧,先送娃去學堂。」

說著一下接著一下地把自己的親生女兒往大門口推,但是春草還沒說完:

「等等,以後沒事少來這個院,別今天來拿走個這明天來順走個那,你記住,嫁出去的奴兒潑出去的水,這家裡有後生,跟你沒啥關係!」

「嫂子,你太過了吧?」

「咋,我說錯啦?要不喚你哥過來攢點攢點?」

弟媳一聽要喊他兒子忙不迭的說:「別別別,文珍,少說兩句,你哥……」

春草打斷弟媳的話:「他哥咋啦,一邊是妹子一邊是老婆,害怕作難?我不怕!」

這時隔壁院恰到好處、見縫插針地傳來狗剩的聲音:「媽,春草,我出車啦。」接著就是關院門的聲音,發動汽車的聲音。我知道這位小老爺們和他爹一個模子——臨陣脫逃了。

弟媳這時略帶些哭腔地求自己的女兒:

「珍,你快回吧,沒事就別過來了,媽要有事去尋你。」說著真將自己的親女兒推出了院門。

趕走文珍春草又環視了一遍院子,特別是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目光看了看她的婆婆,然後趾高氣揚的甩了甩頭,自我感覺大獲全勝、自我感覺很成功地轉身離去。

8

三個女人一臺戲,我呆呆地站在旁邊看了這臺戲,從開幕到落幕只有三個女人,一個強悍兩個委曲求全,還有兩個男人,就像空氣,強悍的女人還沒打噴嚏僅僅是吹了口氣他們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如果不是親眼目睹我真不敢相信這樣的戲會真的在人間上演,反倒是弟媳像沒發生過什麼似的把我從驚呆中拉到方桌前坐下。

「姐,你好久沒回來,來,咱們坐下好好倒歇倒歇。」

此情此景,在這樣的氛圍裡她能豁達地說出這樣的話讓我大跌眼鏡。也許她已適應了這樣的環境,不以為奇,也許她有超人的明智,知道什麼事該怎麼做,順其自然,但無論如何我是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尤其是心目中「沉車落水」的堡裡一枝花竟然被歲月雕琢成了潑婦。

弟媳看我驚呆的張著大口,有些幽默地說:

「姐,你想喝水吧?我給你倒去,不過你知道咱們這個地方水鹼大,要放一會兒沉澱沉澱才能喝,不能著急,一著急就連水鹼也喝下去了,腸子軟的人就要鬧肚子。」

聽完她這句話我更驚呆了,可是內心有些輕鬆,因為這話太有哲理了。

原計劃回堡住三天,第二天下午我便提前返程了,我怕再住一宿不定再碰上什麼事。回到家我跟丈夫說起鄉村的奇遇,丈夫調侃地說弟媳偉大,能支撐起一個家不得了;說春草的確是一枝花,值錢,我們三個女兒都沒人家一個金貴,零彩禮潑出,虧大發啦!

我的激動值低,自然淚點也低,此時想起只會借酒澆愁、借童謠逃避的可憐的弟弟,不禁眼淚在眼圈裡打起了轉轉……

狗剩媳妇一枝花|郭照辉

郭照輝,男,1970年生,介休市作家協會理事,中華精短文學會會員、簽約作家,就職于山西焦煤汾西礦業供用電分公司。有散文、小說散見於《文化介休》、《山西焦煤報》、《汾西文藝》、知彼等網絡平臺。

長按二維碼,發現不一樣的新天地

狗剩媳妇一枝花|郭照辉狗剩媳妇一枝花|郭照辉
狗剩媳妇一枝花|郭照辉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