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戴望舒你不認識,
那麼,這首《雨巷》你肯定讀過。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著愁怨的姑娘。
《雨巷》是戴望舒的代表作,
詩人那個“結著愁怨的丁香姑娘”成為
幾乎所有中國人心中初戀的形象。
她美麗而又憂傷,朦朧而又幽深,
可望而不可及,只能在夢中追尋。
68年前的今天,戴望舒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關於他的一切,我們也只能在詩中去追尋了。
戴望舒,原名戴朝宷,望舒是他的筆名,來自屈原《離騷》“前望舒使先驅兮,後飛廉使奔屬”,望舒是神話傳說中替月亮駕車的天神,美麗高潔,溫柔大方。
每個青年都是天生的詩人。戴望舒從17歲就開始寫詩,一直到他逝世。
他寫詩沒有匠氣,從不生寫、硬寫,有了靈感,也許援筆立就;沒有靈感,就寧願一個字也不寫。他真正意義上被自己所承認的處女作是1926年發表在《瓔珞》上的《凝淚出門》,時年21歲。
《凝淚出門》
昏昏的燈,
溟溟的雨,
沉沉的未曉天;
淒涼的情緒;
將我底愁懷佔住。
悽絕的寂靜中,
你還酣睡未醒;
我無奈躑躅徘徊,
獨自凝淚出門:
啊,我已夠傷心。
清冷的街燈,
照著車兒前進:
在我底胸懷裡,
我是失去了歡欣,
愁苦已來臨。
戴望舒早期的作品大多關注個人的愛情和理想,詩風苦悶、感傷氣息濃重。在內容上,多寫個人的孤寂心境,感傷氣息較重,如以下這首詩:
《可知》
可知怎的舊時的歡樂
到回憶都變作悲哀,
在月暗燈昏時候
重重地兜上心來,
啊,我的歡愛!
為了召集惟有愁和苦,
朝朝的難遣難排,
恐懼以後無歡日,
愈覺得舊時難再,
啊,我的歡愛!
可是隻要你能愛我深,
只要你深情不改,
這今日的悲哀,
會變作來朝的歡快!
啊,我的歡愛!
否則悲苦難排解,
幽暗重重向我來,
我將含怨沉沉睡,
睡在那碧草青苔,
啊,我的歡愛!
《雨巷》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著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樣的顏色,
丁香一樣的芬芳,
丁香一樣的憂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這寂寥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
像我一樣,
像我一樣地
默默彳亍著,
冷漠,悽清,又惆悵②。
她靜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飄過
像夢一般的,
像夢一般的悽婉迷茫。
像夢中飄過
一枝丁香的,
我身旁飄過這女郎;
她靜默地遠了,遠了,
到了頹圮的籬牆,
走盡這雨巷。
在雨的哀曲裡,
消了她的顏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悵。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飄過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著愁怨的姑娘。
戴望舒曾說:“詩的情緒不是用攝影機攝出來的,它應當用巧妙的筆觸描出來。這筆觸又是活的,千變萬化的。”這在《雨巷》一詩中體現得尤為明顯。
全詩七節,每節六行,節奏舒緩,首尾相扣,生動地刻畫了雨中獨步的詩人形象和一個丁香一樣的姑娘形象。長短變化的語句中間, ang韻反覆出現,情緒流淌,猶如音符,將現實和夢幻交織在一起,一唱三嘆。
讀完全詩,你分明就是在雨中,就是身邊飄過一個丁香一樣的姑娘,就是哀怨,哀怨又彷徨。
《雨巷》帶給了戴望舒榮耀,卻並未束縛住他求新求變的腳步。《雨巷》之後,戴望舒開始逐漸摒棄之前類似於格律詩書寫的寫作風格,他開始更為隨意自然地抒情,不再刻意追求句式的整齊、平仄的協調,真正解放了詩句。
《尋夢者》
夢會開出花來的,
夢會開出嬌妍的花來的:
去求無價的珍寶吧。
在青色的大海里,
在青色的大海的底裡,
深藏著金色的貝一枚。
你去攀九年的冰山吧,
你去航九年的瀚海吧,
然後你逢到那金色的貝。
它有天上的雲雨聲,
它有海上的風濤聲,
它會使你的心沉醉。
把它在海水裡養九年,
把它在天水裡養九年,
然後,它在一個暗夜裡開綻了。
當你鬢髮斑斑了的時候,
當你眼睛朦朧了的時候,
金色的貝吐出桃色的珠。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懷裡,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枕邊,
於是一個夢靜靜地升上來了。
你的夢開出花來了,
你的夢開出嬌妍的花來了,
在你已衰老了的時候。
他在《論詩零札》中講“詩不能側重音樂,它應該去了音樂的成分。”這揭開了他寫作的另一頁,它逐漸將散文的寫法引入詩歌寫作中,用平淡樸素的敘寫抒發深沉真摯的情感。
《蕭紅墓畔口占》
走六小時寂寞的長途,
到你頭邊放一束紅山茶,
我等待著,長夜漫漫,
你卻臥聽著海濤閒話。
以此詩為例,詩人並未直接抒寫自己對蕭紅的懷念,而是通過描寫,形成兩組對比,“走六小時寂寞的長途”只為“到你頭邊放一束紅山茶”,情感之真摯躍然紙上;而最後兩句,生者與逝者,“等待”與“臥聽”,“長夜漫漫”(當時中國處於抗日戰爭的艱難時刻)與“海濤閒話”,無限的時間和空間之感,讀來令人感慨萬千,不盡回味。
詩人兼批評家臧棣在《一首偉大的詩可以有多短》中,評論這首小詩是“一首偉大的詩”。
《煩憂》
說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說是遼遠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問我的煩憂,
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問我的煩憂,
說是遼遠的海的相思,
說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隨著人生的變故和家國社會的變化,戴望舒的詩歌選材逐漸不再只瞄準個人的哀怨閒愁,而是開始關切民族命運和社會未來,詩歌風格也逐漸轉向明朗、沉摯。
抗日戰爭爆發後,戴望舒轉至香港主編《大公報》副刊,多次撰文宣傳革命。 1941年,香港淪陷,第二年春天,戴望舒被日本憲兵逮捕入獄。
在獄中,他受盡酷刑的折磨,但他並沒有屈服,在牢獄裡寫了《獄中題壁》和《我用殘損的手掌》等詩。
《我用殘損的手掌》
我用殘損的手掌
摸索這廣大的土地:
這一角已變成灰燼,
那一角只是血和泥;
這一片湖該是我的家鄉,
(春天,堤上繁花如錦幛,
嫩柳枝折斷有奇異的芬芳,)
我觸到荇藻和水的微涼;
這長白山的雪峰冷到徹骨,
這黃河的水夾泥沙在指間滑出;
江南的水田,你當年新生的禾草
是那麼細,那麼軟……現在只有蓬蒿;
嶺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
盡那邊,我蘸著南海沒有漁船的苦水……
無形的手掌掠過無限的江山,
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沾了陰暗,
只有那遼遠的一角依然完整,
溫暖,明朗,堅固而蓬勃生春。
在那上面,我用殘損的手掌輕撫,
像戀人的柔發,嬰孩手中乳。
我把全部的力量運在手掌
貼在上面,寄與愛和一切希望,
因為只有那裡是太陽,是春,
將驅逐陰暗,帶來蘇生,
因為只有那裡我們不像牲口一樣活,
螻蟻一樣死……
那裡,永恆的中國!
據散文家馮亦代先生回憶:“我昔日和他在薄扶林道散步時,他幾次談到中國的疆土,猶如一張樹葉,可惜缺了一塊,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一張完整的樹葉。如今他以‘殘損的手掌’為題,顯然以這手掌比喻他對祖國的思念,也直指他死裡逃生的心聲。”
《偶成》
如果生命的春天重到,
古舊的凝冰都嘩嘩地解凍,
那時我會再看見燦爛的微笑,
再聽見明朗的呼喚——這些迢遙的夢。
這些好東西都決不會消失,
因為一切好東西都永遠存在,
它們只是像冰一樣凝結,
而有一天會像花一樣重開。
這一首《偶成》,詩人不經意間凌空而來的靈感衝動下筆成文,卻也從側面讓我們瞥到了詩人的人生態度。紛繁落盡,正道滄桑,隨著時光流轉,這一個偶然轉身,已經是另一番模樣。只有靜水流深,汩汩中流淌著生命的真諦,至今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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