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的惡夢 之 元祐黨案:第4章 哲宗親政

◎元祐八年(1093)正月,蔡確死於新州。

三月,蘇頌罷。

七月,範純仁復相。

九月,宣仁太后崩。

十月,哲宗始親政事。

十一月,楊畏疏言神宗立法更制以垂萬世,乞賜講求用成繼述之道。

十二月,除章惇資政殿學士、呂惠卿中大夫。

楊畏字子安,祖上是遂寧人,從父親遷徙到洛陽。幼孤好學,事奉母親極為孝順,不事科舉。進士以後,他拿著自己的著作去拜謁王安石、呂惠卿,然後任職鄆州教授。

元祐初,楊畏害怕得罪司馬光,曾經說:“我在夔峽做官時,雖然身居深山老林、群獠圍繞,聽說朝廷起用司馬光,都互相慶賀,可見司馬光德高望重。”

等到司馬光去世,他又說:“司馬光若是知‘道’,他便是皋、夔、稷、契;因為他不知‘道’,所以對於政事未盡也。”

呂大防、劉摯為相,楊畏與他倆關係都很好,可是他幫助呂大防攻擊劉摯,並指梁燾、王巖叟、劉安世、朱光庭都是劉摯的死黨。

劉摯罷,蘇頌為相。楊畏又開始攻擊蘇頌。

蘇頌罷,楊畏推測蘇轍會成宰相,但是宣仁太后召範純仁為右僕射,於是他又攻擊範純仁。然後又上疏說,蘇轍不可用。

宣仁太后崩,呂大防為山陵使。楊畏首先背叛了呂大防,稱讚熙寧、元豐的政事與王安石的學術。哲宗相信了。接著,他推薦了章惇、呂惠卿。

章惇入相,楊畏派親信去告訴章惇,說:“我人在元祐,心在熙寧,之前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給您開路。”

章惇把他安排到了吏部。然後專以“紹述”為國是,凡元祐所革一切復之。又結黨營私,把蔡卞、林希、黃履、來之邵、張商英、周秩、翟思、上官均之流,都安排在重要職位。

權傾天下後的章惇,開始詆譭宣仁太后,說:“元祐之初,老奸擅國。” 又結交中官郝隨,想要追廢宣仁太后。此計不成,又向哲宗請求下令挖了司馬光、呂公著的墳墓,斫其棺。哲宗不聽。

楊畏知道了中書侍郎李清臣、知樞密院安燾與章惇不合後,開始暗地裡去交結李清臣和安燾。

於是天下人稱楊畏為“楊三變”,說他“進於元豐,顯於元祐,遷於紹聖”。

再後來,蔡京為相,楊畏把自己以前寫的說蘇轍不可用的文章拿給他看,再加上蔡京的黨徒薛昂幫著說話,就把楊畏移出了“元祐黨籍”。

政和二年,洛人來到京師,請求封禪嵩山。楊畏首先贊稱,上疏千餘言,極盡諛佞。等到朝廷準備實行的時候,楊畏得了疾病,卒,年六十九。

◎紹聖元年(1094)二月,以李清臣為中書侍郎,鄧潤甫為尚書右丞。呂大防罷。蘇轍罷。

王安石之所以行“新法”是因為朝廷財用不足,至於為什麼不足,早在仁宗朝蘇轍已經點明瞭。他是這麼說的:

近歲以來,宮中貴姬至以千數,歌舞飲酒,優笑無度……今海內窮困,生民愁苦,而宮中好賜不為限極,所欲則給,不問有無。司會不敢爭,大臣不敢諫,執契持敕,迅若兵火。國家內有養士、養兵之費,外有契丹、西夏之奉,陛下又自為一阱以耗其遺餘,臣恐陛下以此得謗,而民心不歸也。

自古以來,宮廷的奢侈都是敗國之兆。在《孔子家語·入官第二十一》裡,孔子這樣說道:“奢侈者,財之所以不足也;專獨者,事之所以不成也。”

王安石把《青苗法》拿給蘇轍看,想讓他給提點意見。

蘇轍說:

以錢貸民,使出息二分,本以救民,非為利也。然出納之際,吏緣為奸,雖有法不能禁,錢入民手,雖良民不免妄用;及其納錢,雖富民不免逾限。如此,則恐鞭箠必用,州縣之事不勝煩矣。

到了哲宗朝,蘇轍上對道:

財賦之原,出於四方,而委於中都。故善為國者,藏之於民,其次藏之州郡。州郡有餘,則轉運司常足;轉運司既足,則戶部不困。……自熙寧以來,言利之臣,不知本末之術,欲求富國,而先困轉運司。轉運司既困,則上供不繼;上供不繼,而戶部亦憊矣。兩司既困,故內帑別藏,雖積如丘山,而委為朽壤,無益於算也。

與此不同,王夫之在《宋論》裡提供了另外一個觀點:“畢仲遊告訴溫公(司馬光):‘大舉天下之計,明察支出和收入的情況,把諸路積攢的錢粟,一併歸到地方統計上報,要讓天子知道天下有餘財,然後可以把那些虐民之政取締了。’溫公聽了頗為觸動,可是沒有依從。……自從丁謂呈上《會計錄》之後,至熙寧元年,已經過了六十年。中間的仁宗又節儉了四十一年,民無流亡,國家的積蓄可知有多少了。青苗、均輸、農田、水利這些新法所獲得的利潤,好像一部婁之於泰山。”

可惜當時的情況是:天子不言有無,大臣不問錢穀,都交給了有司去管理。於是導致了這樣的惡劣情況,地方積累的財富被貪汙了,天子也不會知道,而天子想花錢了就只管向有司要,有司沒錢了,只有向下徵稅了。

現在僅從“推恩令”這個方面,略舉兩個例子,看看天子怎麼大手大腳花錢的。

《宋史·列傳第二·后妃下》:光宗慈懿李皇后,……後歸謁家廟,推恩親屬二十六人、使臣一百七十二人,下至李氏門客,亦奏補官。中興以來未有也。

《宋史·本紀第四十六 度宗》:鹹淳四年秋七月,淑妃楊氏親屬楊幼節以下一百三十四人推恩進秩。

三月,來之邵疏罷呂大防。試進士,李清臣發策。範淳夫乞復,詔程頤還經筵。

來之邵字祖德,開封鹹平人。之前,他與楊畏聯合起來攻擊蘇頌。又彈劾呂大防。又彈劾梁燾是劉摯的親黨。又論範純仁不可復相,請改用章惇、安燾、呂惠卿。他總能夠提前聞到風聲、迎合時勢。

他曾經上疏道:“司馬光等人畔道逆理,沒等朝廷正他們的刑就死了,這也算是鬼得而誅之。現在那個劉摯還活著,實在是老天爺開眼,把他留給皇帝來處治。”阿臾之詞,肆無忌憚。

李清臣的發策,引出了一場軒然大波的策題。現錄原文如下:

今複詞賦之選而士不知勸,罷常平之官而農不加富,可差可募之說紛而役法病,或東或北之論異而河患滋,賜土以柔遠也而羌夷之患未弭,弛利以便民也而商賈之路不通。夫可則因,否則革,惟當之為貴,聖人亦何有必焉。

前面的話是陳述時弊,最後的一句,先說 “新法”、“當之為貴”,再說當時的學術,顯然是貶低程氏的“洛學”。要知道,二程之學,以聖人為必可學而至,而己必欲學而至於聖人。明代的王陽明也是繼承了這種精神,從小就認為“學至於聖賢才是天下第一等事”,不斷地知行合一,做到了“平天下”。

李清臣的這一句“聖人亦何有必焉”,顯然是誣聖之說。

當時,參加科舉的人裡面就有程頤的學生尹焞,尹焞看到了這個試策,說:“還謀求這種俸祿幹嗎?”於是不對而出。

回來去見到程頤,他說:“我再也不會去參加舉試了。”程頤提醒他說:“你家裡有老母親需要贍養。”回到家裡,尹焞把這事情告訴母親,沒想到母親非常贊同他,說:“我知道你是以孝順來贍養我,不責求你用俸祿來贍養我。”就這樣,尹焞終身不試。直到後來高宗做了皇帝,朱震極力推薦尹焞,他這才進京做了秘書郎兼說書。

再說蘇轍看到了李清臣的這個策題,上奏請求“退奸臣”。哲宗卻看到蘇轍的文中拿“漢武帝”比喻今朝,心裡很不高興,將蘇轍貶放到汝州。

到了徽宗的時候,蘇轍在許州定居,不復與人相見,終日默坐,如此過了幾十年。政和二年,卒,年七十四。

夏四月,章惇相。以王安石配饗神宗廟庭。蔡確追復右正議大夫。範純仁罷。蔡卞請重修《神宗實錄》。又命左僕射章惇提舉修《神宗國史》。

蔡卞字元度,興化仙遊人,與其兄蔡京同年登科,調江陰主簿。王安石把女兒許配給蔡卞,因而他跟從王安石學習,推崇“王氏新學”。王安石臨死前後悔自己寫的《日錄》,就吩咐他的從子(即侄子)王防燒掉。王防心眼多,用別的書換掉《日錄》,燒掉了假書。

到了這個時候,蔡卞從王防家裡找出來《日錄》,刪掉事實,文飾奸偽。

五月,從張商英言,編類“元祐”群臣章疏及更改事條。曾布請以王安石《日錄》載之《神宗實錄》。於是呂大防、範祖禹、趙彥若、黃庭堅等人,被蔡卞、章惇刀削筆伐,誣造成冊。鄧潤甫死。

曾布字子宣,南豐人。十三歲時失去雙親,跟隨兄長曾鞏學習,後來一同登第。熙寧二年,經韓琦、王安石的推薦,曾布開始上書言政,與呂惠卿一起創立“青苗法”、“助役法”、“保甲法”、“農田法”。於是爭議驟起。曾布解釋道:“派官吏到各地搜買貨物,嚴禁商人率先交易,以收息多少作為賞罰以及評判政績的標準,所以官吏們才唯恐貨物搜買地不多、收來息錢不多,這是官府自己的行為,並不是《市易法》的本意。”呂惠卿認為,曾布的這番言辭反而證實了“新法”行之有弊,王安石十分氣憤,罷了曾布的官。

現在,章惇專政。曾布極力附和章惇,希望章惇能夠把自己引為同列。章惇卻很忌憚曾布,只推薦他居樞府。

六月,來之邵等疏蘇軾詆斥先朝,詔謫惠州。

秋七月,以御史黃履、周秩、諫官張商英言,奪司馬光、呂公著贈諡,王巖叟贈官;貶呂大防為秘書監,劉摯為光祿卿,蘇轍為少府監,並分司南京;梁燾提舉舒州靈仙觀。詔:大臣朋黨,司馬光以下各輕重議罰,佈告天下。餘悉不問,議者亦勿復言。

十二月,範祖禹、趙彥若、黃庭堅坐史事責授散官,永、澧、黔州安置。

趙彥若,與範祖禹、黃庭堅一起編修《神宗實錄》的。

黃庭堅,在北京(大名府)國子監做教授時,文彥博非常器重他。蘇軾見過他的詩文,大加稱讚“超軼絕塵,獨立萬物之表,世久無此作”。從此聲名大震。他與張耒、晁補之、秦觀俱遊蘇軾門,天下稱為“四學士”。蜀、江西的君子以他堅配蘇軾,合稱為“蘇黃”。

章惇、蔡卞及其黨認為《實錄》多誣,從中摘出一千多條,準備向黃庭堅問罪。隨後一一查證,都是有理有據,剩下三十多條,其中有“用鐵龍爪治(黃)河,有同兒戲”。黃庭堅答道:我曾經在北都做過官,親眼所見,真是如同兒戲。

這個“龍爪”事件的起因,是一個叫李公義的人,他發明了一種用鐵龍爪來治理黃河的辦法。宦官黃懷信認為這個辦法可行,又感覺鐵爪太輕,於是去王安石商量。經過一番苦心的商量之後,他們發明了一個叫“浚川杷”的東西。具體的操作方法是這樣的:用石頭壓在杷子上面增加重量,兩端繫上繩子,繩子的另外一頭分別系在兩個大船上。兩船要相距八十步,同時拉著杷子來回行動以清理黃河水底的淤泥。

王安石把這個事情報告了給神宗,神宗聽了很高興,隨即設立了一個叫浚河司的機構,負責專門清理從衛州到海口的黃河河段。於是乎一場轟轟烈烈的“杷子治理黃河”運動開始了。

老百姓都笑話這個方法太過兒戲。文彥博看不下去了,立即上奏說:“黃河不是一個杷子就可以治理的,再笨的人也都知道杷子沒用!”

神宗的面子掛不住了,派人去查看實行的效果到底怎麼樣。

那人回來老實地說:“那個杷子,真的沒有用。”立刻有人跳出來,指責他:“杷子起作用的時候你沒看到,你走馬觀花一趟就回來了,這是你的失職!”

結果是:這個老實巴交的人被罷了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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