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全套服務》

段姐的生意比別人好。

好在哪兒?不是找她搓澡的人多這麼簡單。人多,不等於錢多,搓一個澡12塊錢,浴池抽5塊,搓的人越多,段姐越累。搓澡工怎麼幹活兒掙錢又不累?徒弟問起時,段姐說:“當然得碰到會享受的顧客了,往那兒一躺,來個全套。”

這時候,段姐心裡想的是羅太太。

羅太太不住西街,從別墅區開車到西街浴池二十分鐘,她隔兩天來一次。要是連著五天沒來,就是她月經來了。羅太太在西街浴池有個綽號,叫“羅全套”。

全套都包括哪些項目呢?不同的浴池有不同的項目。段姐所在的西街浴池,從羅太太停好車到前臺領了鎖匙,換鞋進入女賓室,將脫下的衣物鎖進櫃子,走進浴室,沖泡充分往床上一躺,花錢的服務就開始了。

第一步是搓澡。羅太太細皮嫩肉,經不起力道,段姐一看便知。加上羅太太來洗澡的頻率擺在這兒,別說泥灰,皮屑都搓不下,段姐只需把澡巾套在手上,從上到下前後左右地過一遍,羅太太的身體就泛起一層潮紅。段姐幹搓澡工十幾年,搓人無數。羅太太這種皮膚是典型的富貴皮,膚質白嫩,膚壁薄,不耐力,易泛紅——“別以為女人脫光進了澡堂子就看不出個高低貴賤,看皮子就一目瞭然。”段姐對徒弟說。

羅太太平躺於搓澡床上,油光嫩滑的身體一動不動,如同一隻陳在案板上的白條雞。奶浴、鹽浴、精油浴、蜂蜜浴,她變著花樣兒做,同時再加一項面部護理,跟在美容院敷面膜一樣。她隱藏在面膜背後,等於在赤裸平等的環境裡戴上面具。

段姐一邊搓一邊跟羅太太拉家常。說是拉家常,實則是段姐講,羅太太聽,有時候一言不發,聽著聽著睡著了;有時候應幾句,問幾句。淋浴的水聲持續響,旁人聽不清她們對話。

有一回,羅太太問:“段姐,你搓澡這麼些年,遇到什麼怪人沒?”

段姐說:“那可多了!前天就有這麼檔子事兒,我有個常客,是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回回來都找我搓,我手裡要是有活兒,她就等著。就前天,老太太來了,見我正給別人搓著,招呼都沒打就找小丁了。小丁也知道老太太是我常客,見我朝她使眼色,才給老太太搓。我手裡的活兒很快就完了,我越尋思越納悶兒,老太太今天怎麼了?是我哪兒做的讓她不滿意?我就等她洗完了,像往常一樣把她攙到更衣室,問她,大娘這次怎麼沒用我啊?你猜她怎麼說?”

羅太太聽得聚精會神,隔著面膜追問:“怎麼說?”

“老太太說,早年算命先生給她說了,她命裡忌黃色,一進來見我用黃色搓澡巾給顧客搓澡,她就怕了。”

“搓澡巾不都是顧客提供的嗎?她不用黃色就行了唄!”

“嗐,活到那個歲數的人,都成精了!我這手沾了黃色再碰她,晦氣唄!”

四十分鐘過去,奶浴做完了,羅太太在段姐的攙扶下起身,到花灑下衝乾淨。那邊段姐也沒閒著,將羅太太事先預備好的浴巾鋪在更衣室床上,將火罐等一應器具準備齊全,站在床邊等羅太太,像司機站在座駕的一側,靜待它的主人。

羅太太出來了,氣色紅潤,周身通透,體態慵懶地往浴巾上一趴,享受地閉上眼。段姐一手持玻璃圓罐,一手持點燃的酒精棉棒,在玻璃罐裡迅速繞一圈釦到羅太太光潔的背上,手法嫻熟,一氣呵成。

段姐自顧說起:“我們浴池門口的修鞋店關了,你來時注意沒?”

羅太太搭腔:“還真沒注意,好好的怎麼關了?”

段姐說:“兩口子都是浙江人,上個月修鞋匠回老家奔喪,女的跟對面飯店服務員勾搭上了。”

“修鞋匠回來發現了?”

“那可不,神的是,他是從顧客的鞋上發現的!”段姐壓低聲音,幾乎貼著羅太太耳邊說。

“啊?”羅太太興奮地一呼,扭頭望向段姐。段姐用食指擋一下嘴唇,兩人竊笑起來,笑得羅太太背上的玻璃罐相互碰撞發出叮叮噹噹的清脆聲響。

“服務員去了鞋店吧,跟女的好就好了,他好奇鞋是怎麼修的,閒著沒事兒就學著修鞋匠的樣子給一隻鞋釘上了後跟。結果修鞋匠回來,一眼看出不是自己釘的鞋跟,女人平時只刷鞋、打油、登記,手藝活兒從來不沾。那你說,要是平平常常的人來了,能讓他隨便碰顧客的鞋?碰壞了不得賠嗎!”

二十分鐘過去,段姐將玻璃罐一一卸下,羅太太起身伸展四肢,舒活筋骨,精氣神十足。

她打開櫃門,不緊不慢地穿好衣服,最終將自己雕琢成一位與西街浴池格格不入的貴客。貴客信步走到收銀臺結賬,全套總共128元。

羅太太的車啟動了。徒弟問:“她就這麼喜歡來咱們這兒洗澡?闊太太不是都去高檔會所消費嗎?”段姐眉頭輕皺,把漂浮在玻璃茶缸子上的茶葉吹開,喝了一口,自言自語道:“你以為她是來洗澡的?人家是花錢來聽故事的,這才叫全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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