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难中唯一的幸存者,他们是怎样过来的

发表在《海外文摘》杂志

杰夫·怀斯/文 孙开元/译

2009年6月30日,12岁的法国女孩巴希娅·巴卡里和她的33岁妈妈阿齐泽·阿布杜乘坐空客A310飞机,去非洲科摩罗看望家人。在即将着陆的前几分钟,这架也门航空公司编号626客机在大风中剧烈地摇摆起来,发动机停止了转动,接着,这架载有142名乘客和11名机组人员的客机一头扎进了印度洋,机身解体。

无论是称之为奇迹、巧合或是幸运,“唯一的幸存者”都是十分沉重的字眼。36岁的制片人基·狄更斯2013年拍摄了一部纪录片《唯一的幸存者》,讲的是几个空难幸存者的故事。“他们会感受到极大的心理压力,”狄更斯说。“他们也会自然地想:‘我幸存下来是不是天意?’‘我是不是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狄更斯本人在少年时代遇到过一场车祸,和她同车的几位朋友丧了命,她拍摄这部纪录片的部分原因就是她的自身经历。在拍摄过程中,她先后采访了三位空难幸存者,后来,这三个人有幸结识,成了“同命相怜”的挚友。下面就是这三位空难幸存者的故事。

空难中唯一的幸存者,他们是怎样过来的

幸存者:乔治·拉姆森·约瑟夫

时间:1985年1月21日

起飞地:美国内华达州里诺市

目的地:美国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市

登机总人数:71人

机组人员死亡:6人

乘客死亡:64人

我和爸爸登上飞机,找好了座位,我坐好之后想睡一觉。没过一会儿,两个人走到我们旁边,说:“嘿,你们坐的是我们的座位。”这话不是事实,但是爸爸回答:“好吧”,然后我们就和那两个人换了座位。我们的新座位在机舱前面第一排,紧挨着舱壁。

飞机起飞后,最初好像一切正常。突然,机身震动了一下,飞机开始向右方拐弯。情况好像不是很严重,但是我看了看机窗,发现飞机正疾速下降。扩音器里传来飞行员的声音:飞机即将坠落。他的话说完也就只有5到10秒,飞机就坠落在地。我们感受到了三次撞击,最后一次摔在了一座停车场上,飞机解体了。飞机坠落地面的时速有140英里左右,我被甩到40多英尺外的街道上。

空难中唯一的幸存者,他们是怎样过来的

飞机残骸起了火,我从里到外看着它,想找到活下来的人。一个情景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就是看到了占据我的座位的那个人。他躺在飞机残骸外面的地上,脸朝着着火的方向,我看到他睁着眼。我走过去想帮助他,但是发现他已经死了。假如登机时我没和他换座位,现在死的就会是我。

和别人解释这次灾难对于我是如何痛彻心肺的悲伤和黑暗的时候,讲述的过程都是痛苦的。人们第一次见到我时,会不停地看我,觉得我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他们会说:“噢,你竟然能活下来,真了不起。”

空难中唯一的幸存者,他们是怎样过来的

没有经历过这类事件的人,不可能真正地理解其中滋味。在坠机现场,你会看到四周都是死去的生命,你站在尸体中间,一片茫然:“我怎么到这儿?为何这些人会体无完肤?为何他们全都死了?”

出院之后,我回了家。我学完了高中课程,开始了大学生活。我以前一直想获得一个学位证书,也许会加入空军当一名飞行员。大学第一个学期结束后,我知道这个梦想已经无法实现。我没有了爸爸,妈妈和姐姐都因为家庭这次变故受了很大打击,我的整个假期都在痛苦中挣扎着,开学后总算返回了学校。但是1986年1月,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发生了爆炸,这次空难再次把我带进了抑郁的深渊。我中途辍学,后来搬到了里诺市,现在我在那里经商。

和我小时候的人生理想相比,现在的生活有些差强人意。我有时候会想,那次空难中的死者家人可能会说:“我失去了亲爱的丈夫、我失去了亲爱的儿子、我失去了亲爱的的爸爸。这小子活了下来,他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凭什么他就应该活下来?他至今也没对这个世界做出多大贡献,要是我的爸爸活下来、我的哥哥活下来,肯定能有所作为。”我有很多次想像过这个情景,它带给我的不是抑郁就是愤怒,陷于其中难以自拔。

2010年,我去了一趟明尼苏达州,拜访了和我同机的三位乘客的家人。其实我很害怕这次见面,在开车去明尼阿波利斯市的一路上,我的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我第一个要拜访的人叫萨拉,她在那次空难中失去了妈妈、爸爸和祖父母,那时她刚6岁。我能想像,那次经历肯定给她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空难中唯一的幸存者,他们是怎样过来的

到了她家之后,我走了进去,抱住了如今已经30多岁的萨拉,我们寒暄了几句。然后,我们在她厨房的桌子旁坐下来,她把一张她和父母的合影递到了我手里。在那一刻,我有了全新的感觉。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我在她的房间里感受到了她的家人的存在,仿佛看到他们就站在她的身边微笑着。我感觉自己“大难不死、但是没有后福”的生活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原谅,萨拉很高兴能见到我,我也很高兴见到她。我流出了眼泪,我感觉自己正和萨拉全家人在一起。我在这一刻真实地感受到了放下心中块垒的轻松和爱的力量,这个感觉真的美妙。

(上世纪90年代搬到里诺市之后,拉姆森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儿,现在女儿已经1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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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安妮特·赫尔弗肯斯

时间:1992年11月14日

起飞地:越南胡志明市

目的地:越南金兰湾

登机总人数:31人

机组人员死亡:6人

乘客死亡:24人

本文摘自当事人所著《震荡:一个真实的幸存故事》一书

我们那次航班一共有55分钟的航程,飞到第49分钟的时候,机身突然剧烈地震荡了一下。我告诉未婚夫帕斯尔:“不要害怕,飞机只不过是遇到了气旋。”刚说完,飞机就坠了下去,人们开始惊叫。我伸手去握帕斯尔的手,那是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

后来我得知,那架飞机以300英里的时速撞在了一座山脊上。一侧机翼被撞掉,飞机的其余部分坠毁在了前面另一座山的山腰上。我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还在机舱里,身上压着一个人的尸体。帕斯尔的座位朝后塌了下去,他倒在座位上,嘴唇上带着一丝笑意,死了。机身前头原本是驾驶舱的部分现在成了一个大窟窿,我透过这个窟窿可以看到山上绿油油的树丛。我的全身都是伤口,小腿上露出了4寸长的骨头。我想挪动一下身子,胯骨上又一阵钻心的疼痛。

我挣扎着终于爬出了飞机,只见四周都散落着尸体,还有人在痛苦地呻吟着。一个看上去非常友善的越南男人肯定地告诉我,救援人员很快就会到来。“我在这里有些名气,”他说。“他们知道我坐这架飞机,一定会来。”没过几个小时,他的呼吸变得微弱了。后来,我看着他闭上眼睛,死了。此后,周围再也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或者动弹一下,我从没有那样感到过孤独无助。

空难中唯一的幸存者,他们是怎样过来的

在接下来的8天时间里,我每天躺在树丛里,等待着。蚂蟥在我的手上爬来爬去,脚肿得比平时大了一倍,脚趾开始发黑。我没有水喝,但是下雨的时候,我把淋在T恤和飞机隔热材料碎片上的雨水拧进嘴里,以此来解渴。我身边的那个人的尸体开始腐烂,所以我用胳膊肘支撑着爬到了别处。坠毁的飞机砸倒了一片灌木,我可以看到对面屹立着一座山。远看四周风景如画,近看身边是一片正在腐烂的尸体。

空难发生两个半月后,我作为一名外资债券交易员返回了工作岗位,并且回到了马德里家中居住。我的帕斯尔——我的人生罗盘、我的另一个自己——永远地走了,他的遇难给我带来了沉重打击,我又回到了一个人住一间公寓的孤单生活。心里的痛苦一天又一天地折磨着我,我感到愤怒,对死亡、对生活、对我遇到的所有不测感到愤怒。

经历了这场灾难之后,我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找回原来的自己、像同辈们一样正常生活。我这样做也许是为了安慰别人,也许是为了安慰自己。我把那片丛林隐藏在了心里,竭力适应它的存在,并且让世界忘记我的“幸存者”这一身份。

空难中唯一的幸存者,他们是怎样过来的

2006年,我回到了越南。我去了一趟救援队带我落过脚的那个小村庄,拜访了几位当年抬过我的人。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我们一行人就出发,开始了徒步旅行。淌过6条河,我们开始爬山。爬了5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坠机现场。

我坐在树叶和小树枝上,透过树丛看着山下。也许是因为季节不同,眼前的景色比我记忆中的要凄凉很多,没有那么多绿叶,没有那么美。

我看了看身后,回想着飞机残骸,帕斯尔在里面坐过。这里是他生命终结的地方,但是我在这里并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至少在这里的感觉并不比平日强烈。

我又往上攀登了几步,在一块石头旁边停住了脚步。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随身带来的木头海豚和一个白色小海豹玩具,把它们摆在了石头上。“再见,帕斯尔,”我说。

(现在,赫尔弗肯斯和她的丈夫以及两个孩子住在美国纽约)

幸存者:吉姆·波罗申科

时间:2006年8月27日

起飞地:美国肯塔基州莱星顿市

目的地:美国亚特兰大市

登机总人数:50人

机组人员死亡:2人

乘客死亡:47人

飞机正驾驶员驾机在机场滑行道转入跑道的时候,作为副驾驶员,我正看着飞机起飞前检查表,所以没有像往常大部分时间那样注意看机窗外的跑道编号。即使我看,可能也不会发现滑行道上的编号和我们接到的指定编号不一致,因为机场上的很多指示灯都是坏的。

我们等待着起飞命令,后来机长说了一声:“好了,起飞。”正驾驶员就把飞机驶上跑道,调正了方向,然后,飞机开始加速。

从机舱语音记录器上可以听到我说:“奇怪,没灯光。”这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几秒钟后,飞机脱离跑道碰在了一座路堤上。飞机又向前飞了不远的距离,后来刮上了机场护栏网,又撞上了几棵树后解体了。

空难中唯一的幸存者,他们是怎样过来的

第一个星期,医生们每天为我清理左腿,希望能保住它。但是终于有一天,一位医生走过来对我说:“听着,你必须要截肢了,否则你会因为腿部感染而没命。”医生把我的左腿截去后,我身体的其它部分很快就康复了。

空难发生后的最初两年,我的情绪和心理都深深地笼罩在阴影里。人们谴责机长和我失职,这让我感到愤怒。我很同情那些死难者的家人,有时候我会对自己说:“我还活着!”但是马上就会想到失去亲人的49个家庭。每到这时我就会困惑:那些人都死了,我活了下来,我是否应该感到高兴?

我得感谢我的妻子,她是个意志坚强的人,是我的精神支柱。她支持我、照顾着我,有这样的好妻子让我感到幸运。

对于和我一样遇到这类灾难的人,我有个忠告:“保持向前看。”即使在黑暗中,也要相信前方会有光明出现。你改变不了过去,所能做的只有保持前行。

我的右膝以下基本瘫痪了,如果有人扶着我从轮椅里出来时对我说:“用一条腿站着,”我会跌倒。但是我喜欢滑雪,往滑雪板上一坐,我就会忘了空难。我俯视着下面的辽阔世界,说:“也许我不应怨天尤人,感谢你,上帝,感谢你让我活了下来,还能滑雪。”

(空难发生后,波罗申科和妻子搬到了科罗拉多州居住,现在他是“科罗拉多极限能力”协会主席,这是一家为残疾人户外活动服务的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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