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去世这个消息,该如何告诉孩子?

今天的文字,选自《最后的演讲》,书是美国科学家兰迪·波许的演讲实录。

他卡耐基·梅隆大学计算机科学、人机交互及设计学教授。1988年至1997年间在弗吉尼亚大学任教。与奥多比、谷歌、美国艺界公司和迪士尼进行过合作,还是爱丽丝教学软件项目的领头人,曾入选时代杂志100大影响人物。

2008年7月,兰迪因胰腺癌并发症在家中去世,年仅47岁。逝世前的几个月里,他进行了一场轰动全国的演讲,然后推出了同主题书籍。在生命的尽头,妻子和三个孩子始终陪伴在他身边。

本文截取的就是他在得知自己生命时日不多时,如何和家人相处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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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去世这个消息,该如何告诉孩子?

给孩子们的话

我想对孩子们说的话太多太多,但是现在他们还太小,听不懂。迪伦刚满六岁,洛根三岁,克洛伊才十八个月大。我想让孩子们知道我是谁,我一直以来的信念是什么,以及我有多爱他们。考虑到他们的年纪,这些他们大多数都难以理解。

我希望孩子们能懂得,我是多么不想离开他们。

我和杰伊还没有告诉他们我快去世这件事。别人建议我们,等到我的症状更明显时再告诉他们。现在,尽管只剩几个月的时间,我看起来还是很健康。所以我的孩子们还不知道,我与

他们的每一次相处都是告别。

想到他们长大之后没有父亲陪伴左右,我就痛苦万分。当我在浴室里哭泣时,通常不是在想"我以后不能看到他们做这做那了",而是在想孩子们即将失去父亲这件事。比起我将要失

去的,我更在意他们将要失去的。是的,我的悲伤中有一部分是"我以后不能,我以后不能,我以后不能……",但更多的时候,我为他们感到悲伤。我不停地想"他们以后不能……他们以后不能……他们以后不能……",每当我放纵自己的情感,这种悲伤就会吞噬我的内心。

我知道他们对我的记忆可能会有些模糊,这也是我要尽量和他们做一些让他们觉得难忘的事的原因,我希望他们对我的印象越深刻越好。我带迪伦去和海豚游了泳,孩子不会轻易忘记和海豚游泳的经历。我们还拍了许多照片。

我要带洛根去迪士尼乐园,我知道他会像我一样喜欢那里。他会去看米老鼠。我可以介绍他们认识。我和杰伊也会带上迪伦,因为没有哥哥的陪伴,洛根现在的每一段经历似乎都是不

完整的。

每晚的睡前时间,我问洛根当天最开心的事是什么,他总是回答:"和迪伦一起玩。"我问他当天最糟糕的事是什么,他也总是回答:"和迪伦一起玩。"可以说,这就是他们的兄弟之情。

我知道克洛伊也许会对我完全没有记忆,她还太小,但是我希望她长大后知道,我是第一个深爱她的男人。我以前一直以为人们口中的父女之情言过其实,但现在我能告诉你,这是

真的。有时,她只要看着我,我的心便化成了一摊水。

等他们长大后,杰伊有许多事情可以告诉他们。她可能会说我有多乐观,我是怎样享受生活的,我对生活的高标准。她也可能委婉地告诉他们我曾经因为什么事大动肝火,告诉他们我在生活中太喜欢分析,常常(太常见了)坚持自己才是对的。她是个谦逊的人,远比我谦逊,所以她可能不会告诉孩子们,我是多么爱她。她也不会告诉他们她做过的牺牲。任何拥有三个年幼孩子的母亲都会把所有精力用于照顾孩子,而她还有一个身患癌症的丈夫,所以总是在满足别人的需求,顾不上自己的。我想让我的孩子们知道,她这样照顾我们所有人是多么无私。

最近,我特别重视和那些年幼丧父或丧母的人交流。我想知道是什么支撑他们度过了艰难的时光,什么样的遗物对他们来说最有意义。

他们对我说,知道父母有多爱他们是莫大的安慰。他们知道得越多,感受到的爱就越强烈。

他们还想拥有为父母骄傲的理由,他们想相信父母是伟大的人。有的人在寻找父母点点滴滴的成就,有的人给父母披上了神话的外衣,所有人都渴望知道父母的特别之处。

这些人还告诉了我一些别的东西。由于对父母的记忆很少,如果他们知道父母是带着与自己的美好回忆去世的,就会倍感宽慰。

为此,我想让孩子们知道,我的脑海里全是关于他们的回忆。

首先是迪伦。我欣赏他有爱心和同情心。如果别的孩子受伤了,迪伦会给他一个玩具或是一条毯子。

迪伦还有一点特质:就像老爸一样,他也喜欢分析。他已经发现问题比答案来得重要。许多孩子会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然而我们家有一个规定,提问时不能只用一个词。

迪伦喜欢这个规定。他喜欢用完整的句子提问,洞察力也超越了他的年龄。我记得幼儿园老师对他赞不绝口:"当你和迪伦在一起时,你就会想,真想看看这孩子长大后是什么样子。"

迪伦还是好奇心之王。无论在哪里,他都会到处看,想着,"嘿,那里有什么东西!我们去看一看,要不然摸一摸,再要不然就拆开来。"如果路边有道白色的尖顶栅栏,有的孩子会拿根棍子抵着栅栏,边走边发出"啪、啪、啪"的声响。迪伦会比他们更进一步。他用棍子把栅栏的一根尖桩撬松,然后用尖桩来敲栅栏,因为尖桩比棍子粗,声音也更好听。

而洛根把每件事都变成了探险。他出生时就卡在了产道里,两个医生用镊子才把他拉到了这个世界上。我记得其中一个医生当时把一只脚踩在桌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中途,那个医

生曾转过身来对我说:"这要是不行的话,我还可以用链子和马把他拉出来。"

那对洛根来说很危险。由于他在产道中被紧紧地挤压了很久,刚出生时他的手臂不能动。我们都很担心,但只担心了一会儿。一旦能动之后,他就停不下来了。他身上充满了积极的能量,身体强健,善于和人交往。当他微笑时,整张脸上都绽放着笑容。他就是终极版的跳跳虎。他还愿意尝试所有的事,与每一个人交朋友。他现在才三岁,但是我估计他以后能成为

大学兄弟会的外联部长。

我喜欢看着克洛伊。迪伦和洛根总是喜欢冒险,克洛伊和他们不一样,她小心谨慎,甚至有些过于小心了。我们在楼梯的上方装了一个安全门,但是她其实并不需要,因为她只关心不让自己受伤一件事。我和杰伊已经习惯了两个男孩轰隆隆地跑下楼梯,丝毫不怕危险,养育克洛伊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我用不同的方式全心全意地爱着三个孩子,我想让他们知道,只要他们活着,我就会一直爱着他们。我会的。

但时间有限,我必须思考怎样增强我们之间的亲情,所以我要把自己和每个孩子之间的记忆分别列出来。我要制作视频,这样他们就能看到我亲口说出他们对我的意义。我要给他们写

信。我还要把"最后的演讲"的视频--以及这本书--当作我遗产的一部分。我还有一个大塑料箱,里面装着我在演讲后的几周里收到的信件。总有一天,孩子们会想翻翻箱子,我希望那时他们能高兴地发现有人觉得演讲是有意义的,无论是朋友还是陌生人。

因为我一直在强调童年梦想的力量,所以最近一直有人在问我,对自己的孩子有什么梦想。

对这个问题,我有一个直截了当的答案。

家长对孩子有具体的梦想,可能会对他们造成破坏性的影响。作为一个教授,我见过太多大学新生完全选错了专业。父母把他们送上了这辆列车,而从我办公室里的哭泣声来看,结

果常常是车毁人亡。

在我看来,父母的工作是鼓励孩子培养对生活的兴趣,激励他们去追寻自己的梦想。我们所能提供的最大帮助,就是让他们培养一套追寻梦想的方法。

所以我对孩子们的梦想正是如此:我希望他们走自己的道路,完成自己的梦想。鉴于我命不久矣,我想明确地说出来:孩子们,不要试图弄清我想让你们变成什么样,我想让你们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看着曾经教过的那么多学生,我发现许多家长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话有多大能量。根据孩子的年龄和自我认知的不同,父母随口说的话对孩子的影响可能微不足道,也可能十分重大。

我甚至不确定该不该提及洛根长大后会成为兄弟会外联部长这种话,因为我不想让他上大学后总想着我希望他加入兄弟会,或是成为兄弟会的领导,或是别的什么。他的人生是他自己的人生。我只会敦促我的孩子用热情和激情去寻找自己的道路,我希望他们觉得无论选择什么道路,我都一直陪伴着他们。

我快去世这个消息,该如何告诉孩子?

我和杰伊

所有对抗过癌症的家庭都知道,照顾病人的人总是无人关心。病人们可以只关注自己。他们还是被尊敬和同情的对象。照顾病人的人承担着重任,鲜有时间来顾及自己的痛苦和悲伤。

我的妻子杰伊就是照顾病人的人,另外她还有更多的人要照顾,她还有三个年幼的孩子。所以在为演讲做准备时,我下了一个决心。如果演讲成功,我打算用某种方式向所有人表达我对她的爱和感激。

我是这么做的:演讲快要结束时,我回顾了人生中的经验教训,提到关心别人而不是单单关注自己的重要性。这时,我看着台下,问道:"台下有关心别人的鲜活例子吗?我们可以请他出来吗?"

因为前一天是杰伊的生日,我准备了插着一支蜡烛的蛋糕,放在带滚轮的实验桌上,在台下候着。杰伊的朋友克丽·施吕特推着蛋糕走上台。与此同时,我对观众解释说,我没能好好地给杰伊过一个生日,如果能让四百人一起给她唱生日歌,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他们鼓起掌,开始为杰伊唱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我意识到一些人可能不知道她的名字,马上补充道:"她叫杰伊……"

"生日快乐,亲爱的杰伊……"

这实在太美妙了,就连被分流到旁边的房间、通过屏幕看我演讲的人们也唱了起来。

大家都在唱歌时,我终于鼓起勇气看了杰伊一眼。她坐在前排的座位上,擦着眼泪,一脸惊喜的微笑,看上去是那么可爱,又害羞又美丽,又愉快又激动……

我和杰伊讨论了许多我离开后她该怎样生活的事情。我的状况用"幸运"来形容可能有些奇怪,但确实觉得自己有点幸运,毕竟我没有死于车祸。患上癌症之后,我还有时间和杰伊谈一些重要的事情,假如我死于心脏病或是车祸,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们谈了些什么呢?

首先,我们都要尽量记住飞机上的安全指示是怎么说的,"先给自己戴上氧气面罩,再帮助别人",这是最好的建议。杰伊是一个乐于奉献的人,以至于常常忘了照顾自己。当我们身心俱疲的时候,就无法帮助任何人,更别说是几个年幼的孩子了。所以每天花点时间独处,给自己充充电,这一点也不算软弱和自私的行为。以我做家长的经验来看,我发现有小孩子在场时,给自己充电是很困难的。杰伊知道她必须先把自己照顾好。

我还提醒她,她肯定会犯错,但只要接受这一点就好。假如我还活着,我们就会一起犯下这些错误。错误是为人父母的过程的一部分,她不应该把这些错误归结于她一个人抚养孩子的原因。

有些单身父母会陷入一个误区,试图用物质来补偿孩子。杰伊知道,物质并不能弥补失去父母一方的痛苦,反而会妨害孩子价值观的形成。

杰伊可能会像许多父母一样,发现最困难的几年就是孩子进入青春期的时候。我一辈子都在和学生打交道,常常想象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几个青少年的父亲。我会很严厉,但是也会理解他们的心态。所以到时候不能在一旁帮助杰伊,我觉得很遗憾。

但是,好消息是会有别人--朋友和家人--帮助她,杰伊也打算接受他们的帮助。所有的孩子都需要有人来关爱,特别是失去父母一方的孩子。我回想起我的父母,他们知道自己不会是我生命中唯一对我产生重大影响的人,这也是父亲要送我去跟着格雷厄姆教练打橄榄球的原因。杰伊会替孩子们寻找他们的格雷厄姆教练的。

至于那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我的答案是: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杰伊在以后的日子里活得开心。所以如果她能再婚,再次找到幸福,那就太好了。如果她没有再婚,也能过得幸福,这也很好。

我和杰伊用心经营了我们的婚姻。我们很擅长沟通,能发现对方的需求和力量,发掘对方的可爱之处。所以我很难过,我们不能在未来的三四十年里共同享受美好的婚姻生活,也不能分期偿还目前为止我们所做的努力了。但是,这八年婚姻拿什么我们都不愿交换。

我知道目前我对自己的病情接受得还算坦然,杰伊自己也是。她经常说:"没有人需要为我流泪。"她是认真的。但是我们也想坦诚一点。尽管心理咨询给了我们很大帮助,我们也有过艰难的时期。我们一起在床上流泪,然后入睡,醒来后又继续哭泣。我们之所以能挺过来部分是由于我们得专注于手头的任务。我们不能垮。我们必须睡觉,因为第二天总得有一个人起来给孩子们做早饭。确切地说,这个人几乎总是杰伊。

我刚过了四十七岁生日,杰伊之前还纠结于"给爱人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该是什么"。她选择了一块手表和一个大屏幕电视。尽管我不喜欢看电视,这是最浪费人类时间的发明,但这

份礼物非常合适,因为最后我大部分时间会躺在床上。电视是我与外部世界最后的联系。

有的时候,杰伊也会说些我无法回应的话。她告诉我:"我无法想象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而你却不在我身边。"她说:"我无法想象我自己和孩子们度假,而你却不在我们身边。"她还说:"兰迪,你总是计划周全,以后谁来制订计划呢?"

我并不担心,杰伊自己能计划好。

观众们对杰伊唱完生日快乐歌之后,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但当我催促她上台,她向我走来之时,我突然有了一股自然而然的冲动。我猜她也一样。我们拥抱在一起,先是亲吻了彼此的嘴唇,然后我又亲了一下她的脸颊。观众一直在鼓掌。我们听到了掌声,却感觉它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们抱着彼此,杰伊在我耳边低声说:

"请不要离开我。"

这听起来像是好莱坞电影里的话,但她就是这么说的。我只能抱得更紧。

我快去世这个消息,该如何告诉孩子?

[美]兰迪•波许、杰弗里•扎斯洛 / 著

吴笑寒 / 译

新经典 | 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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